江成華對遲勝愚這種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態度很反感,但礙於對方是省政協常委,以往總是委曲求全,儘可能維護地企關係,但這次羣體性事件的發生,主要原因在於祁北集團現任領導班子沒有處理好企業內部的各種關係,沒有承擔起企業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才導致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上街請願。明明事出有因,明明參加請願活動的都是些離退休老同志及其子女,明明由企業領導出面做好解釋、安撫,然後再採取合理的措施緩解矛盾、解決問題,就可以平息事端,爲什麼要對老百姓採取強硬措施呢?江成華自己沒想通,市委班子也沒有形成統一意志,所以遲勝愚想要的“果斷措施”並未發生,從而導致祁北集團的“太上皇”大發雷霆。
江成華不軟不硬迴應幾句:“遲董事長,祁北市發生羣體性事件,我作爲市委書記不可能不着急。可這畢竟是件大事,我們也不可能盲目、草率地處理。我個人認爲,人民羣衆因爲某種具有合理性的訴求得不到滿足,萬不得已採用上街請願這種比較激烈的方式,處理起來必須慎重,採用強硬手段,強行取締無疑是下下策,鬧不好會激化矛盾,或者把矛盾掩蓋起來。什麼纔是上策?我認爲應該採取積極的態度化解民怨、平息民憤、挽回民心。這次祁北市發生的羣體事件,說到底是祁北集團內部糾紛,假如遲董能積極主動一些,也許根本用不着市委市政府出面,事態就可以平息。您說呢?”
遲勝愚聽了江成華的話更加惱怒:“成華同志你什麼意思?你這是不是推卸責任?你還想讓這種近乎****的狀態繼續下去?我可以明確表態,這次請願活動一個最大的訴求是要求祁北集團大批量招工,這一點根本做不到。解決就業問題究竟是地方政府的責任,還是國企的包袱,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是,讓更多的人有就業機會,多給他們飯碗子,儘可能緩解就業壓力,地方政府責無旁貸。可是,祁北市情況特殊,祁北集團論經濟實力可以左右全市經濟社會大局,論職工和家屬人數是整個市區的大半壁江山,要解決好就業問題,市委市政府有賴於您所掌管的特大型國有企業的支持與配合,您總不能說祁北集團職工子女的就業問題企業一推六二五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吧?所以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你們內部採取主動比較好。您說呢?”
“我也不是說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企業完全不承擔責任,但企業畢竟要賺錢,省政府控股的國有大企業首先要對股東負責,要對省委省政府負責。能不能招工,取決於企業生產經營的現狀,而不是取決於地方政府的意志,更不能因爲有人鬧事請願就隨便妥協退讓。再說,這次羣體事件的性質也不宜馬馬虎虎下結論,我認爲有壞人從中作梗。比方說我本人收到一封恫嚇信,裡面還裝着一粒子彈,這難道是老職工要求解決子女就業問題那麼簡單嗎?這是刑事案件,地方政府應該儘快組織力量破案,將壞人繩之以法。成華同志,我始終認爲面對羣體性事件,市委市政府應該採取果斷措施。你們繼續拖拖拉拉,我會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反映問題,地方政府應該對你們的不作爲負責。”遲勝愚態度很強硬。
“勝愚同志,用不着向省委省政府領導反映,你就是省政協常委,你非要地方政府採取強制性手段解決問題,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勝愚同志,我想提醒你,今年全國人大開會,有一位擔任地方首長的人大代表發言說,發生羣體性事件不要指責抱怨羣衆,而要從官員作風和方法上找原因。如果我們的幹部還沒有那些煽動羣衆、別有用心的人本事大,那就說明幹部不稱職。你得仔細想想,祁北集團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鬧事,究竟是壞人的煽動力強,還是我們幹部作風有問題?假如錯的一方不是羣衆而是我們這些手中握有權力的幹部,那麼採取強硬措施,最終會引起更大的麻煩,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江成華語帶機鋒,針鋒相對。
“江成華同志,你總不能說上街鬧事、非法集會是正確行爲吧?目前平息事態是第一位的,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只能一步步來,你要以大局爲重。”遲勝愚依然是居高臨下的口氣,而且說完就掛斷電話。
江成華拿着電話聽筒愣了半天,他搖頭長嘆,然後撥通了公安局長的手機號碼。
在警察沒有采取行動之前,示威請願人羣中發生了一件事。一位老爺子心臟不大好,在與阻攔他們進入祁北集團辦公樓的保安人員口角的過程中,因爲情緒激憤,突然犯病,弄到醫院竟然沒能救過來,死了。儘管這個人是病死的,但死的時間和地點不一樣,於是,他的死猶如一次爆炸,具有震撼人心的作用,也讓請願現場的人們情緒更加激烈,彷彿空氣也成了炸藥,假如有了引爆的導火線,立即就會發生更大威力的爆炸。
後來,祁北市公安局的幹警執行命令,要將請願者驅散或者強行帶離現場。參加請願示威的人羣以離退休職工爲主體,採取的方式主要是靜坐,那些無業的年輕人看見警車來了,很快就消失殆盡,警察面對着一羣老人根本沒法採用強硬手段,銬子、電警棍、高壓水龍、催淚瓦斯一律用不上,只能口頭勸大家離開祁北集團辦公樓,不要在馬路邊聚集影響交通。鬧事人羣根本不聽勸,警察能採取的辦法就是將老人們一個個連拉帶擡弄到麪包車上,拉到公安局院裡,做一陣兒說服勸導的工作,然後又給放了。這些人本來就情緒激動,警察表演“捉放曹”只是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他們從公安局院裡出來,立即打的、坐公交車,更多的人步行,又都回到請願現場來了,讓人民警察白費工夫,警車白費汽油。不僅如此,警察將老人們強行帶離現場的做法使得雙方矛盾不斷激化,再後來,警察要將請願者弄到汽車上越來越有難度。有的人坐着,被警察硬拉起來,他們很憤怒,用頭撞警察,甚至撞車。有的被強行塞到車上,千方百計打開車窗要往下跳,不管車子正在疾駛中,警察反倒被嚇得夠戧。這樣的拉鋸戰循環往復,將公安幹警弄得筋疲力盡、垂頭喪氣。
眼看着堅持數日的請願活動沒有任何效果,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根本見不着面,集團其他領導也沒有人出面給大家一個答覆或解釋,鬧事人羣的情緒更爲激憤。有人主張將靜坐請願改爲遊行示威,甚至還有人主張擡着那位在請願現場犯了心臟病亡故的退休職工遺體,搞一個擡屍大遊行。
請願現場的狀況和事態發展的動向被警方及時掌握了,負責現場指揮的一位公安分局局長恐怕事態進一步擴大,趕緊請示上級,看採用什麼樣的應對措施才能制止請願者上街遊行。公安局領導考慮到對離退休職工採用更加暴力的手段不合適,原有的措施又根本不奏效,所以趕緊請示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市委召開了緊急常委會,討論如何應對這次羣體性事件,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與會人員經過分析研究,基本上形成統一意見,決定公安幹警停止將請願者強行驅離或帶走的做法,改爲在現場嚴陣以待,對事態進行嚴密監控。嚴防發生不測,如有打砸搶等違法行爲發生,立即逮捕肇事者。常委會剛開完,市委書記、市長就驅車趕到祁北集團,與遲勝愚等集團公司領導會商。
市委書記和市長要從祁北集團辦公樓大門進去,結果遭到請願人羣包圍。離退休職工高喊:“書記、市長要爲羣衆做主啊!”“我們的孩子沒有飯碗,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市委書記江成華真正置身於這些請願的老人當中,內心不覺涌上一股熱浪。他們都是祁北集團和祁北市老資格的開拓者和建設者,有句話叫做“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兒孫”,恰如其分地描述了這些老人對這個企業、對這座新興工業城市所做的貢獻和犧牲。江成華的父輩曾經是祁北集團的開拓者,後來建市時調到地方政府任職,所以,這些請願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乾脆就是他的長輩。看到這些人白髮蒼蒼,皺紋深深,眼神殷殷,表情悽悽,他的內心涌上無盡的愧疚,眼淚很快就在眼眶裡打轉。江成華從一位警官手裡接過電喇叭,對着請願人羣說:“尊敬的離退休職工同志們,我是祁北市委書記江成華,是你們的晚輩。
我和市長今天來到這裡,要和祁北集團董事長以及領導班子商量如何解決大家所提的問題。祁北集團是國有企業,市委市政府沒有權利直接干預集團內部事務,但你們這些祁北市老資格的開拓者、建設者是否生活得幸福,我們有責任。包括大家關心的待業青年就業問題,我們有責任幫助解決。我想請大家給我和市長一個機會,讓我們進去和遲勝愚董事長、和祁北集團領導商議,總要給大家一個答覆,總要使問題得到合理的解決。我現在不能給大傢俱體的承諾,但我可以表態,如果大家的合理訴求在今後一段時間裡還不能得到解決,你們就來找我,找市長。如果到那時候我們還不能給大家一個圓滿的答覆,我情願辭去祁北市委書記的職務。請大家相信我,請大家相信黨和政府……”
聽了江成華一席話,請願者很自覺地給市委書記和市長讓開一條通道,讓他們順利進入祁北集團辦公大樓。
結果,祁北市主要領導和祁北集團領導班子的協商並沒有取得積極成果,市委書記江成華與遲勝愚再次爭執得面紅耳赤。江成華說:“因爲祁北集團離退休老同志靜坐請願,我和市長已經把烏紗帽提在手裡了。我向請願的老人們許諾,如果問題得不到解決,我甘願辭職。祁北集團領導如果不出面和請願者溝通,我們也得向省委省政府請示接下來該怎麼辦,包括向省級主要領導彙報我們對祁北集團內部發生羣體性事件的看法。”遲勝愚聽了大發雷霆:“你的意思要向省委省政府告狀?我根本沒想到,江成華同志作爲市委書記做事情竟然如此不講原則。你憑什麼向那些無理取鬧的人無原則讓步,隨意做出根本辦不到的承諾?好啦,既然市委市政府認爲此次羣體性事件是祁北集團內部矛盾,那就由我們來解決吧,不過,我也要向省委省政府反映你們的不作爲!”
江成華覺得無法面對請願羣衆,和市長一起從祁北集團辦公樓的後門離去。
請客吃飯
二百塊錢隨了禮,葉國林又變得一文不名。從大兒子那裡借錢讓他羞愧難當,兒媳婦說要去做暗娼掙錢,給兒子弄些綠瑩瑩的帽子戴,聽得他心驚肉跳。兒媳婦輕易能在公公面前說這種話嗎?說明大兒子窮得夠水平,日子拮据異常。隨份子本來有錢,自己卻禁不住女戲子演苦情戲,濫施同情,將錢花到不該花的地方去了。葉國林很後悔,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婚宴上他拼命飲酒,一直把自己灌到爛醉如泥。
“葉國林,你是人還是豬,吐成啥樣了?你窮瘋了,沒喝過酒,沒本事幹嗎往死裡喝?你起來!”
葉國林迷迷糊糊聽見老伴兒叫喊,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太沉,死活睜不開。身子被寇粉英搖晃着,又覺得噁心,想吐,被老伴兒連拉帶抱弄到衛生間,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臉和抽水馬桶親密接觸,想吐又吐不出來,喉嚨裡發出十分難聽的“啊啊”聲……
折騰了不知多長時間,葉國林漸漸清醒了。寇粉英雖然厭惡他喝醉,但仍然給老頭做了解酒的酸湯麪片,葉國林喝了面片湯,感覺又迴歸人間了。
“天黑了?”
“吐了一牀,薰死人。你只顧睡,管它天黑不天黑,你是天王老子,牛皮得很,能喝酒還會糟蹋錢,敢跟唱戲的婊子黏糊,你葉國林算把人活了!”寇粉英沒好氣地說。
“臭婆娘,咋就沒一句好話?”
“你只顧瀟灑,毛毛一個大小夥兒沒事幹,你就不怕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出了事情咋辦?看看幾點了,還不見他的蹤影。”
“幾點了?”
“後半夜了,娃娃還在外頭胡逛,能叫人放心嗎?”
“他媽的,沒一個叫人省心。”葉國林罵道。
“你罵誰哩?上樑不正下樑歪,娃娃學壞,你當老子的脫不了干係。”寇粉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