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仁望着失魂落魄的曹頫,心裡也有幾分同情,便安慰道:“曹大人,楚逆其勢必不能久,等皇上大軍練成,到時候一舉掃蕩湖廣,曹家上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當然這話自然是安慰成分居多,別說掃蕩湖廣了,就算在十年內能夠跟復漢軍劃江而治,雍正心裡也是一百個樂意,可現實問題卻是,這一點是目前的雍正根本做不到的。
曹頫畢竟年輕,聽到楊宗仁這麼一說,心裡便多少有了幾分寄託,他滿懷希望道:“若是這樣的話,那倒也好,可是眼下楚逆快打到蘇州來了,可是我軍目前徵募的團練不過三萬多人,根本不是對手......”
楊宗仁這個時候便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低聲道:“咱們雖然招募了三萬人,可是孫文成在杭州卻有四萬人馬......兩家合兵一處,堅守在杭州,等待滿總督來援,想來應該能夠抵住楚逆的進攻。”
孫文成是曹家的門生,從身份上來說根本不亞於所謂的楊宗仁,若是他直接就這麼找到杭州去,對方未必會買他這個面子,可是曹家人對孫文成有恩,如今曹家人有難,他孫文成要是不買這個賬,名聲可就都毀掉了。
曹頫細細思考了一番,心裡也覺得有理,當即便寫了一封書信,讓家人帶去給了杭州織造孫文成孫大人。
由於蘇杭二地並不遙遠,因此孫文成很快便接到了信件,他看完以後內心卻是大喜,雖然他如今已經投靠了復漢軍,可是除了將杭州和團練獻出去,也就沒了別的功勞,可要是把楊宗仁這個團練欽差大臣和曹頫這個江寧織造給獻出去,那可是相當大的一份功勞。
有了這麼一番考慮之後,孫文成也就急急忙忙寫好了書信,讓曹家的家人把書信給帶了回去,裡面自然是滿口答應了下來,邀請楊宗仁和曹頫速速到杭州共辦團練,言辭懇切,態度端正。
然而實際上等到曹家人離去之後,孫文成便派了心腹去尋找在杭州的影子,將這麼一番安排告知了對方,不一會功夫,便有一隻鴿子被放了出去,消失在了藍天當中。
曹頫接到信件之前,心裡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雖說曹家對孫文成有恩,可是那都是哪一年黃曆的事了?真要有事求上去了,那也得看對方的心情,如今接到了信件,心裡卻是放心了許多,當即便去尋了楊宗仁。
楊宗仁聞言大喜,隨即便同曹頫點齊了兵馬,帶着三萬團練便直接棄了蘇州城,向着杭州方向而去,幾乎是等同於將身後這座江蘇城和滿城的百姓,讓給了復漢軍。
原本那些團練,都是江蘇本地的士紳看曹頫的面子上,這個在出人出錢組建的,卻沒想到被楊宗仁給帶着轉頭要去杭州,當下軍中許多人卻是快要氣炸了,他們氣勢洶洶地圍在了帥帳前,人聲沸騰不止。
“我等是江蘇團練,先前便是一路潰退,如今退到了蘇州,還要繼續往杭州退,天下哪有這般道理?我江蘇團練何以去保浙江百姓?”
在目前的江蘇團練當中,鄧圖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他不算什麼官,而是江蘇士紳當中的一位代表,後來天下亂起後,他率先在常州府招募團練,打算以此作爲亂世中的資本,可是沒想到楊宗仁很快就到了,再加上曹頫在江南的底蘊,卻是將鄧圖手中的兵力都給收走了,只給了一個正四品的江蘇指揮使司都司。
若只是這般,鄧圖也就忍下來了,畢竟只要還在江蘇,什麼官對他來說也沒太大的區別,可是卻不料這位江蘇按察使楊宗仁竟然想帶着團練跑路,這可就讓鄧圖忍不了了,大夥爲啥願意支持他抗擊復漢軍,還不就是因爲復漢軍凡到一地,都把依附清廷的士紳們都收拾了個乾乾淨淨?
這樣的舉動,也就逼得鄧圖這麼一批人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因爲他們自知以往幹過的事情,是絕無可能在復漢軍那一邊討得好處,最終下來還是隻能抱着清軍的大腿。因此在面對代表清廷的楊宗仁時,這一部分江南士紳們卻是狠狠出了次血。
然而這樣的犧牲並沒有換來承諾,楊宗仁再一次做出了選擇,他們要將江南本地的士紳賣掉,然後投奔到閩浙總督滿保的麾下,以保全團練大軍,至於其他的死活,卻是再也管不了。
“既然你們要找死,那麼本官也就不再留情了。”
楊宗仁臉上閃過一絲狠毒,作爲一個老狐狸,他在打算去杭州之前,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和計劃,眼下這些人的反應原本就在他的計劃之中,因此也沒有什麼詫異,當下便喚來了人,在來人的耳邊耳語了一番。
營帳外的團練頭目們,此時依然是一臉氣沖沖的模樣,他們帶着手下的一些團練兵,在清軍營帳前鼓譟,縱使他們依然穿着老百姓的衣物,手裡拿着的也是簡陋的刀槍,可是這畢竟好歹是當了兵,多多少少帶了幾分殺氣。
只見楊宗仁卻是親自走出大營,笑道:“本官還以爲是什麼事情驚動了鄧大人呢,只是這點事情,還無需鄧大人如此......本官之所以要駐防浙江,實在是有些內情身不由己.....”
鄧圖輕輕哼了一聲,不過他也不想往死裡得罪這位欽差大臣,甕聲甕氣道:“大人如今所爲,屬下確實有些不解之處,還請大人說個明白。”
楊宗仁卻是冷哼了一聲,“本官奉皇上諭旨,來江南協辦團練一事,豈有被你等裹挾的道理?來人,將鄧圖綁了,推出去斬首!”
這話說的又急又快,便有數名持着鳥槍的清軍士卒,走了過來,將鄧圖直接反綁了雙手,也不顧一旁憤怒的團練們,便推出去將他給殺掉了。
過了片刻之後,鄧圖的首級便被端了上來,在衆人面前巡視了一番,這才呈給了楊宗仁,楊宗仁只是皺着眉頭望了一眼,便揮了揮手,讓來人直接下去了。
“皇上已經下了諭旨,你們需得好生配合本官,將來封賞自然也是少不了諸位,也算得上諸位一步登天的路子,可若是另有所圖,那麼鄧圖便是你們的下場!”
一旁的大小團練頭目們已經被這一幕給驚呆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終於是反映了過來,可是鄧圖已經身首異處,一時片刻也沒人能夠帶領他們,再一看大營四周的清兵們都開始集結了起來,一個個手裡拿着鳥槍,不由得便軟了下來。
“鄧圖死有餘辜,我等皆願奉楊大人之命!”
人人咬牙切齒,卻人人不敢有所動作,江南人的風骨,在清廷這麼多年的壓制下,終究是少了一些血勇之氣。
一場眼看即將到來的亂子,就這麼被楊宗仁如此雷厲風行的鎮壓住了,這讓一旁親眼看到了這一幕的曹頫,心裡卻是不由得有些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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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楊宗仁帶着江南的團練向着浙江杭州行進時,復漢軍卻是一路高歌猛進,攻克江陰之後,便有是一連串的勝利。
八月二十四,復漢軍攻下無錫,代表着距離蘇州府的距離已經是近在咫尺。同一天,北部的復漢軍也成功拿下了揚州府,開始淮安府和海州府進發,這裡將來便是復漢軍的北線,此地以南的所有地方,都將會被複漢軍納入未來的統治體系。
復漢軍在一點點往南方打的同時,寧渝在政事上也沒有絲毫閒着,父親寧忠源雖然暫緩了登基的時間,可是一些相關的安排卻是要抓緊,最多等到江南徹底拿下後,登基一事便會擺上章程。
目前的復漢軍在很多方面都是師承明清,包括像徵商、鹽鐵、榷酤、榷茶等制度方面,都是帶着明清的影子,再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理解進去,算是進行了細微的調整,可是大體的方向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說起來比目前的清廷沒有好到太多。
寧渝心裡清楚,對於一個新王朝的建立,最重要的是便是制度,特別是稅收制度這一點,更是非常關鍵,目前的復漢軍已經實行了廢除相關的火耗銀和舊制苛捐雜稅,在減輕了百姓負擔的同時,也代表着原來的賦稅裡面少了一塊。
當然爲了爭取民心,寧渝認爲少的這一部分其實也是很划算的,像康熙當初玩的那一手‘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可以說便是收納人心的妙招,可是寧渝卻不能這麼玩,他要是這麼玩簡直就是在找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康熙的永不加賦,其實是爲後來雍正的攤丁入畝政策打下了良好的基石,它通過將人丁銀給固定下來,因此客觀上來說對於百姓的負擔是減輕了許多,特別是對於農民的減負是很明顯的,這也是爲什麼清軍在遭遇了這麼多的打擊之後,還有能力去補充兵力的原因。
不過對於這一點,不代表寧渝就要不假思索的予以接收,實際上全盤照搬不符合目前復漢軍的實際情況,也不會對目前的復漢軍財政措施產生良好的影響。
實際上寧渝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減少人口賦銀,把來年所有人的人頭稅降低至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但是這一政策實施的根本在於清查所有的隱藏田地和人口數量。
這一點也得到了李紱的贊同,因爲所謂的人頭稅,其實在地方上是最容易被亂徵收的,特別是在大清的一些窮困之地,人口原本就稀少,徵收的銀兩也就不多,當地的官吏往往爲了補足差額,會進行多徵,以此更容易導致當地人口的流逝。
像目前復漢軍麾下的湖北、湖南、江西和安徽都是人口大省,其中未被統計上來的人口,絕對不在少數,如果一味強徵人頭稅,反而會導致在冊人口數量比進一步下降,因此降低人頭稅已經是勢在必得,實際上若不是現實財政情況不允許,寧渝都打算徹底取消人頭稅了。
因此,降低人頭稅,既能幫助復漢軍更好的掌握麾下的人口情況,也能爲復漢軍收的更多的民心,爲將來寧忠源登基而做好準備。再說了,這一政策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利益,因此是最爲切合目前寧忠源的想法,應該是能夠得到推行的。
“大都督這一舉動,實在是妙極,想來楚王應該也是會同意的,等到此策在天下推行之後,我復漢軍將能更得人心,屆時反倒可以轉過頭來以大勢來逼清廷。”
李紱嘿嘿一笑,現如今大家都去缺錢,不光是復漢軍缺錢,清軍要更加缺錢,可是復漢軍目前不過十萬人馬,也沒有其他的大開支,而清廷如今雖然損兵折將,可是至少還有四十萬人以上,雖然這四十萬人都不堪用,可是那也是四十萬張要吃飯的嘴。
要是清廷不跟着降低人頭稅,恐怕很多百姓就會想辦法跑到復漢軍的地盤上來,若是跟着降低,那麼雍正用什麼來養活這麼多人呢?
寧渝微微一笑,卻是不再談起這個話題,而是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先生可知,我復漢軍如今最大的隱患是什麼?”
李紱卻是想也不想,似乎早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輕聲道:“我復漢軍如今大的隱患,無非二者,一爲宗族,二爲家丁。”
寧渝笑了,這個李紱還是真敢說。
要知道目前復漢軍是靠什麼起家的?就是宗族和家丁。復漢軍作爲從地方起義的勢力,所依靠的自然是血濃於水的宗族,還有忠心耿耿的家奴,其他的人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並沒有太多的忠心。
像目前軍內最大的派別,一個就是以寧、程、鄭三家爲主的宗族黨,另一個就是以雛鷹營爲主的家丁派。他們在復漢軍興起的過程中,可以說是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的纔打下了這一片江山,若是讓他們知道了李紱將他們譽爲最大隱患,估計李紱未來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這兩大羣體是目前復漢軍的最大支持者,因此寧渝自然不會對他們現在動什麼手腳,那無異於自掘墳墓,可是也不會放任這兩派一直做大下去,因此他現在便試探性的問李紱,爲的就是將來能夠牢牢抓穩這兩派人的槍桿子。
“以先生之見,我該如何才能儘可能減少隱患呢?”
寧渝臉上十分平淡,他已經越來越接近成爲一個帝王的心態,也越來越像一個帝王一樣去思考了,這一點讓李紱十分欣慰,可是內心也有幾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