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打開房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打了個大哈欠。現在他只想躺在他的小牀上睡覺。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十二個多小時了。他用手捂着嘴,把另一隻手上的提燈放在填滿稻草的牀墊旁邊,然後解開他的外衣。他儘量不去注意周圍的環境,但很難不去理會隔壁房間裡傳來的激情的高聲呻吟和樓下喝酒的人的歌聲。
這個房間對付錢的客人來說還不夠好,但對他來說很合適。他本可以過得更好,比如接管法爾海姆在這裡留下的那家餐廳,或者替代法爾海姆跟海德堡的上流人士打打交道,但現在他的選擇最大的優點便是自由。這是工作帶來的。像海因茨的少數老員工一樣,白恩選擇住在這裡。
當然,他早晚會返回法塔林島,重新開始在法塔林協會中的工作,重複之前所做的所有的事情——殺戮,陰謀,戰爭,貿易等等,一遍又一遍。但他現在確實對那份工作極爲厭惡,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和夜梟的死有關,不過他現在確實非常享受這份簡單粗暴的工作。
在這裡,他只需要爲自己的生命負責,而不需要爲別人負責,不需要再把人當成工具,去命令他們去完成甚至連自己都不願意去做的事情。也不用再承受各種秘密和陰謀,那些東西就像是內心的負擔,而你沒辦法跟任何人分享它們,因爲當你把內心的秘密分享給別人時,同時也把這份負擔分給了對方。
白恩隨意地向旁邊瞥了一眼,他的那一小堆財產就在有着鐵柵欄的窗戶下的一個角落裡。那是他的半身鍊甲和一個小帆布揹包,裡面裝着一些零碎的東西,比如他的生火用具。那件半身鍊甲是他被那位死去的秘密警察頭子砍中之後買的,多少可以防範一些偷襲,不過他到現在仍然經常忘記去穿它。
這些東西並不值錢,甚至連真正的錢都沒有多少。白恩絕大部分最值錢的東西都在那位矮人工匠手中,包括‘風魄’,那柄魔法火槍,還有那柄被熔鍊掉,用來重新打造祭刀的魔法劍。改造、修復、打造這些裝備的時間遠遠超過白恩的預期,而且到現在也看不到完工的時間。
除此之外,事實上,他應該趁着這段時間去補充一下自己的施法材料還有需要用到的藥水之類的東西。但他現在在這件事上極爲拖延,這當然也跟錢有一些關係,但是收集施法材料還有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只是他真的懶得去做。
白恩決定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他一頭倒在牀上,把他那件破舊的羊毛披風披在身上。他確信他的劍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在路上的艱苦生活使他即使在看似安全的地方也很警惕,這點很好,雖然也讓白恩想起了當年還在黑塔爲那些導師當學徒時的狀態。不過一想到他們最近遇到的那個老鼠人可能還在附近,他就充滿了擔憂。
他非常清楚地記得,在馮-哈爾施塔特府邸的樓梯腳下,躺着那具巨大的被殺死的耗子食人魔的屍體,它嘴上的殘渣,還有回到酒窖時所看到的它吃剩下食物的殘骸,白恩不需要猜測就能明白那是誰。這不是一個令人安心的景象。甚至讓他忘了應該從那個酒窖裡順手拿走幾瓶珍貴的酒,不然的話,光憑那些酒也多少可以彌補一下自己乾癟的錢包。
不知怎的,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因爲他根本沒有聽到任何關於馮-哈爾施塔特府邸發生火災的消息。也許當局並沒有找到那些老鼠人的屍體,也許是有人在掩蓋真相。爲了所謂的大局而對民衆保密這種事情白恩見過太多了。現在,白恩甚至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白恩不明白人們怎麼能對這些老鼠人的故事視而不見。甚至當他還是個學徒的時候,他就偶然發現了一些學術鉅著,證明它們並不存在,或者說,即使它們曾經存在過,現在已經滅絕了。他偶然發現了一些與541年大瘟疫有關的文獻當然,那個時期的馬爾努斯帝國的皇帝被稱爲查士丁尼-鼠人殺戮者。然而,僅此而已,這就是白恩所瞭解的一切,只是一場千年前的瘟疫而已。
關於精靈、矮人和獸人的書數不勝數,但關於老鼠人的知識卻少之又少。他幾乎可以懷疑這是一個有組織的陰謀,要把它們秘密隱藏起來,但這種想法太令人不安了,所以他把它放到了一邊。
這時有人輕輕地敲門。白恩靜靜地躺着,試圖不去理會它。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喝醉酒的老主顧迷路了,又在四處尋找他自己的房間。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急促、更堅決了。白恩從牀上站起來,抓起他的劍。
在這些黑暗的日子裡,一個人無論怎樣小心也不過分。也許有什麼亡命徒正潛伏在那裡,以爲睡眼惺忪的白恩很容易上當受騙,畢竟要說亡命徒的話,這間酒館裡幾乎全部都是。
事實上,就在兩個月前,老海因茨發現一對被謀殺的男女躺在離他只有三扇門之遙的血跡斑斑的牀單上。這名男子曾是一位著名的酒商,而那個女孩則是他十幾歲的情婦。老海因茨懷疑這個商人是被他的悍婦妻子下令暗殺的,但他也聲稱這不關他的事。
當白恩把屍體扔進河裡時,他的新外衣上全是血。不過他也沒有因爲不得不使用這條穿過下水道的秘密通道而感到太激動。他所過之處必然會有人死亡,這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也像某個少年偵探一樣,帶着某個死神的詛咒。但在這個世界上,死亡太過常見了,常見到人們甚至已經開始對死亡本身麻木了。
敲門聲第三次響起,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低聲說:“白恩。”
白恩慢慢地把劍從劍鞘裡抽出來。僅僅因爲他聽到了一個女孩的聲音並不意味着只有一個女孩在外面等着他。她也許會帶幾個魁梧的朋友來,等他一開門,他們就會撲向他。就像故事中巫婆利用嬰兒的哭聲誘騙受害者一樣,人類偏好於用女人誘惑男人。
他簡單地考慮過根本不打開門,只是耐心等着,直到女孩和她的朋友試圖把門撞開,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變得多麼偏執。他無奈地聳了聳肩。自從赫魯夫、斯派德和下水道守衛的其他成員都死了以後,他完全有理由變得多疑。可是,他難道要在這裡等一整夜嗎?他鬆了鬆門閂,打開了門。埃莉莎在那兒等着。
她緊張地擡頭看着他,輕輕拂去她額頭上的一綹捲髮。她和白恩比起來很矮,但確實很漂亮,白恩能確定這一點。
“我想感謝你早些時候對我的幫助,”她最後說。
白恩覺得現在說這個有點晚了。她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嗎?不過,他慢慢地醒悟過來,想起來一些事情。說實話,他這輩子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但眼前的情況不得不讓他相信這種事真的會發生。
“沒什麼,”白恩嘟囔着,覺得自己的臉漲得通紅。
埃莉莎迅速地掃視了一下走廊的左右兩邊。“你不打算邀請我進去嗎?我想好好謝謝你。”
就在白恩思考該說什麼的時候,她不得不踮起腳尖吻他的嘴脣。他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然後把她拉進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把門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