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沒有白雪的戲份,她卻並沒有離開,站在一邊冷冷的盯着餘藝,打算好好看她的戲。
餘藝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這算是正式的第一幕戲,她多少有點緊張。
光頭導演走過來,繞了兩圈,找好了站位,招呼了餘藝一聲,說:“不能爆發啊,要壓抑,把所有的情緒都剋制在眼睛裡。”
他伸出一雙手,籠成圓心,比劃道:“你要記住,瓊華是不能絕望的,也不能哭,但是她心裡已經知道有可能永遠都再見不到淵亥了,你好好琢磨一下,要在封閉之中演出層次來,你懂我的意思吧?”
副導演在一邊聽的雲裡霧裡,其他人懂不懂他不清楚,反正他是一個字都沒聽明白,太意識流了。
偏偏餘藝還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是聽懂了?
怕不是不懂裝懂吧。
副導演咧了咧嘴,偷偷看了白雪一眼,只見她面帶譏諷,一副準備看笑話的模樣。
瓊華經歷的太多,人物及其複雜,糅雜了強大和脆弱兩種衝突性的能量在身上,當初最讓導演爲難的就是她,還以爲光是選角就要好久,沒想到餘藝出現了。
當她開始試鏡的那一瞬間,導演就知道,她就是瓊華。
光頭導演講完了戲,接了場務遞來的礦泉水,狠狠喝了一大口,“可以了嗎?可以的話隨時開始啊。各部門現在報告!”
“燈光OK!”
“攝影組隨時開始。”
“妝造都檢查過了。”
餘藝閉上眼,調整好狀態,點點頭,“導演,我可以了。”
光頭導演一抹嘴,吼道:“這場戲很重要,各就各位!”
連軸轉工作了一天,從早不停歇到晚,工作人員的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但誰都沒有喊一聲苦累,這部劇所有人都下了很大心思,誰都想盡善盡美。
隨着導演的一聲“action”,場記打板,屬於瓊華的戲終於緩緩展開。
她垂着眼,雙手攏在腹前,目光直直的鎖着不遠處安靜躺在石臺上的男人,剋制的腳步逐漸加快,最後到了臨近,反而又慢了下來。
“小神瓊華,見過淵亥上神。”
她微微鞠身,即使是面對着一具無神無魂的軀殼,也依舊不失恭敬,擡起頭前,她眸光閃動,似有期待之意悄然浮現,又很快散入虛空。
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她沒有收到任何的反饋。
“我又來看你了。”瓊華緩步上前,走到石臺邊緣,緩緩的半跪下去,她伸出手,素白的手指像是要去觸碰他的面頰,又在短暫的猶豫過後,只拍掉肩上不存在的灰土。
即使一副軀殼,卻仍是不忍褻瀆。
“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你的靈魂,但還是沒有頭緒。”她嘆了口氣,又道:“我會繼續找的,不管要用多少年,我都會讓你回來。”
“淵亥,你等等我。”
她的眼裡浮現了一絲極爲痛苦的情緒,像是卷在漆黑海夜的風暴,絕望和陰鬱交織,最後卻只剩下了一片決然的荒原。
瓊華起身時,面上只剩一派冷然。
“小神瓊華,拜別淵亥上神,下次前來時,定當送回上神靈魂。”
她轉過身,紅衣飛舞,步伐堅決果然,眼裡一層層的鍍滿冰霜。
“卡!”
光頭導演摘下耳麥,一臉驚喜,“不錯不錯,特別好啊!感情拿捏的非常到位!”
餘藝還有點走不出來,出了口氣,回頭看了楚青衣一眼,他直起身,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厲害。”
他只飾演了一具軀殼,還不算正式的對手戲,就已經感受到了從餘藝身上傳來的力量。
壓抑到了極點,偶爾泄出半分的痛苦,足夠讓人共情。
這還是一開始。
再等幾次拍攝,她會越來越熟悉人物,在情感的演繹還可以更上一層樓。
驚訝的不只是導演和楚青衣,白雪也有些愣眼。
怎麼可能?
她一個出道不久的小藝人,怎麼可能擁有這麼細膩自然的演技?
就是在圈子裡混了幾十年的老演員,都不一定能在開機第一天,就達到這種程度。
白雪終於慌了。
之前還只是嫉恨楚青衣幫她出頭,但是現在,她看着餘藝的臉,只想連抓緊給她趕出去,連一秒鐘都容忍不了。
要是真讓她留下,等到劇播出,她就不會再是個小角色了。
白雪咬緊牙關,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再來一條啊,過了青衣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你明天還有個早戲,然後餘藝再走下一條,完事就都收工。”
光頭導演伸了個懶腰,倒是頗爲放心。
這兩個演員簡直就是拍戲時最受歡迎的那種,專業敬業,沒有廢話,狀態說起就起,戲都不用多講,板一打,人就能走到戲裡。
第二條拍的更加自然,唯一的改動是餘藝擅自收了手,連淵亥的一片衣角都未曾觸碰。
距離感更加明顯,卻同樣顯出了瓊華對淵亥的感情。
敬畏又憧憬,明明只是一具軀殼而已,她卻連伸出手,都覺得是一種對他的褻瀆和不恭敬。
身在咫尺,心隔天下。
這一幕她兩條過,隨意一條拿出來都能直接用,導演喜不自勝,招呼着開始她的下一幕戲,這一幕沒有了楚青衣,他卻不想走,打算等餘藝一起回去酒店。
任憑小助理磨破了嘴皮都沒用,最後還是餘藝的一句話,他才肯乖乖回去休息。
要拍攝的下一幕已經到了劇集後段,淵亥復活,瓊華回到這裡,只剩一片虛無。導演給的要求依然是壓抑,要把情緒都積累在一起,等着最後的關鍵點再同時爆發。
胸口積蓄了無數講不出名字的情緒,翻騰出無數的疼來,她緊皺着眉,一手壓在心口,腳步踉蹌的跑向石臺,卻在看到一片空蕩後愣在了原地。
淵亥已經恢復。
這裡再無他的軀殼。
分明也是她的願望,但不知怎的,她像是受了無法治癒的重傷,全身上下挑不出一處的舒服來。
瓊華爬上石臺,蜷起身體,鏡頭在同時拉遠,在她空洞的目光中,將這一幕劃上了句號。
導演一捏拳頭。
“漂亮!過了,收工!”
連續兩個難點,餘藝都演的極爲漂亮。
她出了口氣,對着周圍的工作人員鞠躬致謝,情緒來的太快,暫時還無法抽身,她需要點私人的空間,可還沒等離開,就聽白雪施施然的道:
“不會吧導演,她兩眼一點神都沒有,又不是演機器,你也能讓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