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在牀上躺了兩三天,後背便有些發酸,月份大了,翻身不便,加上秋老虎橫行,躺在牀上倒讓人難受,於是讓煙紫扶着,坐在榻上對着窗子吹風。吹了幾天,除了胳膊疼,倒也沒有別的什麼毛病。又用了幾劑蘇太醫開的藥,胳膊上的傷口倒也漸漸的好了起來。
心裡一直惦記那日蘇答應回去後,有沒有發生了什麼事,王方出去打探了一番,回來說是榮妃娘娘並未爲難蘇答應,不但沒動刑,就是連份例也沒罰她的。或許是因爲皇上的大壽將至,宮裡需要一派祥和吧,迴雪靠着菊花軟枕細想了想,蘇答應刺殺榮妃,雖未曾得手,以榮妃的眼力,必定是知道了,但她卻不動聲色,沒有收拾蘇答應,若說榮妃改了性子,突然憐憫跟寬容了,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就像叢林裡的眼鏡蛇,什麼時候也不會改吃草的一樣。
這天聽一個去內務府領份例的婢女說,管嬪在承歡殿裡暈倒了,迴雪知她前幾日有些憔悴,以爲她是身上虛,於是讓煙紫把皇上前幾天送的野山參拿出來,自己親自捧了往承歡殿而去,承歡殿這日倒反常的安靜,廊下幾個當職的太監在抱着胳膊打瞌睡,青嬪的正殿,門也關的死死的,掀簾子進去,只見管嬪面帶淚痕,身上穿着素紗薄裙,眯着眼睛躺在牀上,小婢女見迴雪進來,忙倒了茶水端上來,迴雪把野山參盒子交給她,囑咐她好生照顧管嬪,並未喝茶,而是問她:“爲什麼管嬪好好的,就暈倒了呢?”
小婢女手捧着茶,把野山參收了起來。眼睛向着窗外瞧了瞧,才小聲的說道:“我家主子最近都胃口不好,身上也比以前瘦了,想着是天熱的緣故,這幾天天涼了些,又稍好點,飯比以前多吃半碗,有好幾次我想去叫太醫來看看,主子說,一來皇上大壽。自己要獻舞的,二來,自己一點小事就叫太醫。倒讓別人覺得自己太多事了些。所以也就罷了,這回暈倒,是因爲聽青嬪娘娘說的,我家主子的阿瑪,在前朝被參了一本。皇上生氣,便革了他的職,讓他回老家去了。主子一時鬱憤,便暈倒了。”
“在前朝當職,起落實屬平常,等你主子醒了。你要好好勸慰她纔好,若身子真不適了,你就去叫太醫。告訴她,是我的意思。也別再鬱憤了,皇上下的旨,誰又改的了呢?”迴雪交待小婢女道。
“鬱妃娘娘說的是。”小婢女道:“可這參主子阿瑪的人,正好是青嬪的阿瑪。青嬪娘娘故意來說這事,就等於打了我家主子的臉了。這不,青嬪娘娘見我家主子暈倒了,高興的什麼似的,去承乾宮裡跟榮妃娘娘說話去了。”
迴雪嘆了口氣,雖不是同青嬪一起進宮,但也跟她相處一年有餘,落井下石,隔岸觀火,擡高踩低這類的事她乾的得心應手,她本就不喜管嬪,一心想着巴結榮妃,這管嬪跟榮妃又不和睦,如今得此機會,還不得好好得意一番,表現一回。
從承歡殿出來,見西南方向壓過來一層黑雲,慢慢的黑雲移到頭頂,一時間飛沙走石,東西六宮栽種的樹木被風吹的左右搖擺,那些種在矮處的各色花卉,花瓣凋零,落在地上,又被狂風捲起,上下翻飛不定,宮道上行走的小宮女們,裙襬被吹的飄起來,不得已只得一邊壓着裙角,一邊匆匆的跑走了,煙紫見天色異常,怕像上次從岑梨瀾的永和宮回來一樣,走到半道上落了大雨,萬一摔着了主子,那可不得了了,於是只得找了一處宮牆拱門,自己跟迴雪退進拱門長廊裡,等着避雨。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只聽青嬪大聲道:“招兒,還不快跑回承歡殿裡拿傘,這天氣,真是晦氣。”
“下下雨不是挺好,把不應該留的都沖走,把應該留下的洗刷的更乾淨。”榮妃道。
原來青嬪去承乾宮裡找榮妃說話,正趕上榮妃去瞧大阿哥,便一同前往,沒想到瞧完大阿哥出來不一會兒,便遇上了這天氣,只得抄小道往回趕,聽榮妃感慨,青嬪便笑了笑道:“娘娘代理六宮事務,以後這宮裡,娘娘看着順眼的,就留,看着不順眼的,自然就不用留了,如今大阿哥越發長進了,今天還得了皇上一頓誇,娘娘以後的好日子就越發指日可待了。”
“你這張嘴,今天倒是很甜。”榮妃也笑了。
“娘娘看大阿哥,是理所應當,怎麼這幾天,倒對三阿哥很是上心,又是給拿好吃的,又是哄着他玩,弄的三阿哥現在對娘娘親的不得了。可他畢竟是蘇答應的孩子,以後自然找他自己的額娘,說的難聽一點,以後的太子之位,哪會有三阿哥什麼事,他就是長大,得皇上喜歡呢,算個王爺,若不得皇上喜歡,連個王爺也算不上,娘娘地位尊貴,對他這麼上心,這又是何必呢?”青嬪的聲音更近了。
“皇上大壽將至,不能鬧出大動靜,蘇答應想我死,我便要讓她生不如死,皇上知道她傷了鬱妃的事,所以肯定會冷眼觀察,本宮會如何處置她,本宮哄着三阿哥,以後三阿哥冷落了她,她在這宮裡便沒什麼念想了,在宮裡沒念想,那活着跟一堆死灰有什麼區別呢?這纔是對宮裡女人最大的折磨。本宮呢,也正好給皇上留下賢良之名,這何樂而不爲呢。”榮妃道。
“娘娘所言甚是。”青嬪道:“可惜鬱妃的肚子竟然沒事,真是命大的很。如今快生了,我們也不好動手。”青嬪的聲音有些懊惱,煙紫聽了,氣的身子顫抖,一隻手握住迴雪的手,迴雪拿眼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青嬪的嘴一向如此,何必跟她計較這一時。
青嬪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天邊一陣“咔嚓咔嚓”的雷聲,傾盆大雨落下,只見青嬪穿着石青色大褂,水綠色裙子,榮妃穿着棗紅色大褂,暗金色裙子從拱門長廊處匆匆而過,地上的水花被腳步濺起,一串連着一串,因走的急,二人竟沒發現迴雪跟煙紫站在長廊裡避雨。
青嬪跟榮妃剛過長廊,迴雪聽着好像是招兒拿了傘過來,沒想到卻遭來青嬪的一頓罵:“慢的腳下長了釘似的,沒看到我跟榮妃娘娘身上都溼了嗎?沒用的東西。現在撐個傘還頂什麼用?”
“娘娘別動氣,氣傷了身子就不好了,這裡離咱們承歡殿近,奴才已經準備了熱茶侯着了。”劉喜諂媚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看劉喜對你多忠心,知足吧。呵呵。”榮妃的笑聲在雨中顯的特別的假,這劉喜是榮妃安插在青嬪身邊的探子,青嬪到現在竟沒有察覺,也難怪她這智商,雖有個得力的阿瑪,在後-宮中,卻一直不得皇上待見。
幾個人漸漸的遠了,踏水的聲音也漸漸的消失了,只有無邊的雨幕,往宮道上來回傾瀉着雨點,空氣中都是泥土的味道,迴雪閉眼聞了聞,當真一時半會無法回相印殿,那倒不如好好的享受一下這下雨的氣氛。
煙紫見雨點甚大,便把胳膊架起,圍着迴雪,嘴裡說道:“青嬪這嘴,剛說了娘娘的不是,天公就打雷了,八成是警告她,以後別亂說話。”
迴雪聽了哈哈一笑,若天公有靈,青嬪還能活到現在嗎?大雨一直下了一個時辰才停了,回到相印殿,王方正着急的站在大門外搓着手,見迴雪平安無事,才鬆了口氣。扶着她的胳膊進了內室,傳了小廚房趕緊上菜。
晚飯吃的是外婆菜炒河蝦,幹鍋帶皮驢肉,清炒萵筍尖,金銀雙脆,另有小米綠豆粥,花生薏米粥,迴雪飽飽的用了飯,見王方臉上帶笑,便問他可有什麼喜事,王方走到榻前,從一個大木盒子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迴雪入內室只顧着吃飯,倒沒注意榻上什麼時候多了這個盒子,接過來打開一看,小盒子裡墊着一層軟紅布,軟紅布上放着的是一件由福建壽山石雕刻而成的壽字,大小有半個手掌,壽山石質地脂潤,色彩斑斕,一直是上好的雕刻用石,這個壽字是由一塊純黃色壽山石雕刻而成,師傅一看就是行家,雕刻的壽字字型圓潤,筆鋒遊走間連貫大氣,稱的上是一件上品,雖不名貴,但重在手藝了得。正疑惑間,王方湊上來道:“這是烏雅府上讓送進宮的,說是娘娘如今深居相印殿,身子不便,怕不能好好給皇上選壽禮,這份禮物,算是烏雅府借花獻佛,也省了娘娘的心思。”
迴雪才明白,原來這是阿瑪怕自己沒合適的禮物,特意讓人送來的,而且自己家府上一向清廉,不貪不撈,並無什麼希世珍寶,就是有,依阿瑪的謹慎低調,也不會送進宮來,讓自己送給皇上。一時心裡感慨,問王方,烏雅府可還讓捎了什麼話,王方搖搖頭,迴雪想着,是了,送份禮物,都要經過驗查的,哪裡還能說什麼私房話,於是有些失落,拿着這壽山石看了好一會兒,纔算放下。
王方卻一直呆在內室侍候,平日裡這個時候,他都應該在廊下侯着的,眼見小廚房的太監把碗筷都收下去了,他還是站在那,迴雪於是問他:“你還有事?”
王方點點頭:“看娘娘心情似乎不好,奴才不知這不輕不重的事,當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