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中午,卻下起了細細的雨,內務府的奴才最怕這樣的天氣,若是夏季暴雨,來的快走的快,便也好。初秋蕭瑟,雨水纏綿,像是離人的眼淚,剪不斷,理還亂,王公大臣都備好了禮單早早的到了,宮門外停滿了轎子,馬車,還有跟着來的各府下人。穿着齊整表情肅穆的各位大人,在宴客的偏殿廊下抱着手閒聊,這一下雨,細細涼涼的雨絲隨着風吹進來,打溼了衣角,浸溼了廊下的方磚。內務府奴才只得在偏殿外拉了長長的雨布,雨布下又鋪上長長的宮毯,這一活計費時又耗力,弄的一幫小太監苦不堪言。
等內務府奴才上下打點好,皇上也到了,皇上穿着一身明黃色繡雙龍出雲的袍子,頭戴棕黃色四角小帽,由王福全扶着,另有兩個小太監撐着油紙傘,走到宮毯前時,皇上腳穿的黑色納百福鞋子都已沾溼了,一個小太監俯身在地,跪着問道:“皇上的鞋子溼了,可要另換一雙?”
皇上心受感動,覺得這小太監觀察入微,是個貼心的奴才,立即讓王福全賞了這小太監一錠銀子,小太監接了,歡快的去了。
榮妃今日身穿暗黃色團花錦小褂,暗紅色鳳裙,頭戴着暗黃色比目魚簪子,跟身穿雙福字坎肩,頭戴暗綠色翡翠疊雲簪子的青嬪正坐在酒席的一側竊竊私語,看上去非常的高興,青嬪的臉上都出現了少有的紅暈,蘇答應穿着珊瑚紅的坎肩,頭戴赤金繞翠玉簪子,一個人落寞的坐在離皇上的上位最遠的位置,緊挨着偏殿的兩扇門。雖臉上施了粉,仍看的出她心裡的忐忑,她本是個沒身份的。宮裡自然也不比榮妃的承乾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頭上戴的赤金繞翠玉簪子,耳朵上的玳瑁鑲珍珠耳環,也是景仁宮皇后知道她要參加壽宴後,從自已身上拿下來,親自送給她的。這讓蘇答應受寵若驚,更堅定了她與景仁宮皇后爲伍的決心。只是皇后如今被軟禁在景仁宮裡,無論是皇上的壽宴還是宮裡別的什麼節日。都沒有她的份,皇后能做的,恐怕也就是在這個蘇答應身上做功夫了。
皇上入坐後。便是各王公大臣獻壽禮了,一時間赤金壽桃,瑪瑙墜子,大件玉如意,外國上供的金自鳴鐘。唐伯虎的字畫,擺滿了偏殿的長桌子,青嬪這次倒果然沒敢上什麼八豔圖,而是送上了一副王羲之的字,榮妃送了一排十二扇的鏤空仙子屏障,迴雪自然送了府上給的福建壽山石雕琢的壽字。蘇答應緩緩站起,給皇上行了一禮,送上了一尊赤金羅漢。這羅漢左右各一尺,價值連城,皇上冷眼盯着看了會兒道:“倒是難爲你了。”
“蘇答應什麼時候能送的如此貴禮了,怕不是天天去景仁宮裡,景仁宮皇后託你代送的?”青嬪坐在那冷不防的插了一句。蘇答應擡眼撇了她一下。又收回了目光,一臉期待的含笑看着皇上。
皇上聽了青嬪的話。自然豁然開朗,有句話說,擡手不打笑臉上,蘇答應如此用心,就算是拿着景仁宮的東西借花獻佛,也是她們的一片心,這個時候,當着衆大臣的面,又怎麼好不給她們這點面子,於是讓王福全收下,與其它的禮物擺在了一起。
榮妃以爲皇上有些不高興,便幫着打圓場道:“這好好的,提什麼景仁宮皇后呢,皇上,是時候讓阿哥公主進來行禮了吧。”
一衆阿哥公主早在偏殿外等的不耐煩了,因外面微雨,雖被雨布遮住了,但細風陣陣,打在身上依舊是涼涼的,二阿哥今日穿一件油橄欖色袍子,上襯一件暗咖色馬褂,站在廊下跟着一幫子弟妹調笑,早已忘記了皇上以前說的,不准他再續娶的規矩。只是脖子上多了一塊指痕,紅紅的,看着很不協調。
阿哥一排,公主一排,有大阿哥爲首,一一進來,伏在地上給皇上行大禮,皇上眼瞧着黑壓壓的一片,心裡也無限的感慨,當初自己的阿瑪在世時,自己也是跟兄弟姐妹一起,這樣給阿瑪行禮的,時移世易,往日不再。只空留回憶罷了。
皇上一眼在人羣裡發現了二阿哥,雖然對他很是嚴厲,但心裡卻還是有一處柔軟的地方,於是問他:“你近來在王府裡,都做些什麼呢?”
二阿哥自從被封王之後,更像是山間撒繮的野驢,雖不能常進宮調情罵俏,但在自己的王府裡,卻是一點都沒閒着,或是對侍候的婢女動手動腳,或是交給管家銀兩,讓他不時買進來些小姑娘來解自己的煩悶,更有甚者,帶着管家去煙花之地夙夜不回。雖府裡沒有福晉,可二阿哥哪裡在意這些,一應吃喝,從來不少,以前還懷着心思做太子,如今太子無望,倒更放開了些,也更肆無忌憚了。聽見皇上首當其衝先問自己,便頭一低迴道:“回皇阿瑪,兒臣在府裡,都是看......看書......”
二阿哥的話招來了幾聲淺淺的笑,在座的都知道,他本不是個熱心書本的人,在宮裡時,常有皇上鞭策着,還時常溜空子,如今自立王府,他能看書,倒是稀奇,皇上心裡也不大相信,但既然他這樣說了,也不便深究什麼,只是說道:“看書學習是好的,你哆嗦什麼,你脖子裡的傷是怎麼回事?”
二阿哥一直縮着脖子,沒想到剛進偏殿時已經被皇上發現了,這本是新買進府裡的一個小姑娘,他晚間去她屋裡使壞,小姑娘不從,要死要活,把他的脖子給抓破了一塊,二阿哥生氣,當晚就讓幾個婆子按住她,狠狠的在她屁股上打了十棍,直打的小姑娘口吐鮮血,才扔到馬廄裡去了。聽皇上問起,二阿哥頓時如坐鍼氈,他本是個沒出息的,一旦犯了壞事,被人問起,就會欲蓋彌彰,膽子卻又小的可憐,於是哆嗦的更加厲害:“這是......這是......這......”
皇上見二阿哥在衆人面前沒有一點皇家孩子的尊貴跟得體,便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別這是了。”
二阿哥見皇上不再過問,便長出了一口氣,行了退禮,剛退到廊下,便如出籠的鳥一般,上竄下跳,活躍異常。直奔着宮門口去了,對他而言,這皇宮就像是一隻大手,前二十來年,把自己罩在下面,簡直無法呼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府邸,那真是太稱心如意了。
三阿哥跟在後面正要出門,蘇答應見着了自己的孩子,心裡洶涌澎湃,欲伸出手去拉他,卻又不敢,只得小聲喊着:“三阿哥,三阿哥......來額娘這裡。”
三阿哥聽見聲音,回頭看了看蘇答應,卻不理她,提着袍子角出了偏殿。一溜煙的追在二阿哥屁股後面喊道:“二哥,你又出宮去?外面有什麼好?”
二阿哥回頭一笑:“我的傻弟弟,外面活色生香,你這小孩懂個什麼,等你長大了,出了宮,就知道宮外的好處了。”說完,一溜煙的跑了。剩下三阿哥站在後面疑惑的道:“宮外有什麼好的,宮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宮外面有嗎?”
阿哥公主行過禮,便是歌舞的時間了,先是兩排六個宮女身穿紅紗薄裙,手舉羽毛白扇,緩緩進來,緩緩起舞,猶如一片紅海里散落了到處飛舞的蒲公英,引得衆人接連叫好,又有穿着滑稽的小丑,臉上塗的雪白,隻眼睛處兩個紅圈,頭上頂着比腰還粗的缸,這缸在頭頂來回晃悠,就是不掉下來,看的衆人心裡直髮抖,他卻總是化險爲夷。節目一個連着一個,自然都是好的,演了有一個多時辰,衆人邊看邊吃,酒過三巡,都有些醉意,王福全站在皇上身邊,小聲說道:“管嬪娘娘舞姿一向驚爲天人,今日照例有管娘娘壓軸一舞,皇上以爲如何?”
皇上臉色緋紅,聽了王福全的話,便也擊掌叫好,管嬪身穿五彩羽衣,腳穿大紅舞鞋,進來給皇上行了禮,便舞了一曲《紅袖添香》,這舞姿若形容,便只能說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管嬪身輕如燕,楊柳細腰,在皇上面前接連旋轉了二三十圈,身上的羽衣片片散開,猶如天女下凡,衆人齊聲叫好,只榮妃跟青嬪臉上含笑,坐着一邊喝茶一邊冷眼旁觀,迴雪因坐的近的緣故,倒看見管嬪臉上掛滿了細汗,連表情,也顯的很是痛苦,只是腳下未停,一直旋轉着,想告訴她見好就收,卻苦於不能傳話,只能一雙眼睛緊張的盯着她,怕她有個閃失。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迴雪提着的心還未放下,管嬪便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身子一軟,便再也起不來了,壽宴上傳來一聲聲驚呼,迴雪也顧不上許多,忙從小桌子處跑過去,一邊扶着管嬪,一邊輕喊她的名字,喊了好一會兒,管嬪才懶懶的睜開眼睛,卻又很快閉上了,迴雪本想把手伸出來幫她籠一籠額邊的頭髮,沒想到墊在她身下的手剛抽出來,便見上面赫然一片殷紅,這是血,是管嬪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