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嬪走到一個垂花拱門口,這一大早上一連串的冷遇跟冷嘲熱諷,讓她頗不自在,一時低頭無話,由婢女扶着輕輕往前走,婢女一邊安慰良嬪,一邊攙着她的胳膊,主僕二人拐過拱門,一個不留神,竟然撞上了剛好路過拐角的皇上,只見皇上身上穿着九龍袍子,頭上帶着明黃小帽,顯得比前兩日精神好了些,臉上卻是佈滿了怒氣,良嬪知道自己驚了駕,忙退到一側給皇上行禮,嘴上說着臣妾該死。皇上的眼睛像是一把凌厲的刀,掃見良嬪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便冷冷的道:“無用的東西。”王福全見狀,忙打着千給良嬪行了禮,小心的勸道:“良嬪娘娘照顧公主辛苦,怕是休息不好,所以,皇上……”看皇上繃緊了臉,便也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良嬪聽了皇上的話,站在牆角瑟瑟發抖,進宮多年,皇上一向不曾對自己說過什麼狠話,如今降了自己位分,自己在皇上嘴裡,也只落得一個無用的東西。風吹的更緊了些,良嬪的衣服被吹的鼓了起來,又深深的凹了下去,進宮這些年,每年都有幾次這樣的風,凜冽,刺骨,它們吹散了宮裡女人的青春,吹的她們臉上有了皺紋,眼裡盡是絕望。良嬪就在這一年一年裡,慢慢的,由一個少女變成一個婦人,變成妃,如今又變回嬪,又變成了太后嘴裡的老女人,皇上如今的沒用的東西,再往後呢,她不敢想了。看着皇上跟王福全漸漸遠去的背影,良嬪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可有可無,令人討厭。
迴雪正在相印殿用着午飯,因昨日小廚房做的荷葉粉蒸肉自己跟岑梨瀾吃着不錯,便讓小廚房多做了兩份,一份給延禧宮自己的姐姐送去,一份給永和宮裡的承熙送去,囑咐小太監不要張揚,只管悄悄去,悄悄回,宮裡娘娘衆多,自己只挑人送兩份,怕別人知道了,難免嘴裡會有閒話,那倒是多生事端了。小太監做好菜式,便用木盒子罩了,分頭往各宮去了,迴雪看着今日桌上的菜:白斬雞,西施豆腐,鼎湖上素,麒麟鱸魚,蜜汁蓮藕,清炒茭白,倒也有模有樣,於是拿起筷子夾了口豆腐嚐了,還沒嚼完,便聽到廊下嘰嘰喳喳在說着什麼。迴雪放下筷子,叫了煙紫進來道:“什麼事,這麼吵嚷?”
煙紫走到迴雪身邊,俯下身來,在她耳朵邊輕輕的道:“聽小宮女說的,冷宮裡葉赫那拉氏的貓,昨晚被人扒了皮,那貓死的慘,皮還被整張揭了下來,扔在冷宮的院牆內。血淋淋的,那貓怕是死不瞑目呢。”迴雪聽了,驚的一個哆嗦,雪球她是知道的,每次去景仁宮裡請安,都見這貓靈活的鑽來鑽去,又回撒嬌打滾,甚得葉赫那拉氏的喜愛,平日裡帶它去御花園曬太陽,捉蝶子,玩的不亦樂乎。雖如今她失了勢,可這跟貓又有什麼關係,是誰如此狠心,竟然連一隻貓也不肯放過?
“聽說葉赫那拉氏今天哭的很傷心呢,冷宮悽苦,過着奴才都不如的日子,就那貓還能伴着打發日子,竟然也被弄死了。我算看透了,這宮裡要是得罪了皇上,連她的阿貓阿狗都不要想活命了。”煙紫見迴雪發呆,便又接着說道。
迴雪讓煙紫住了嘴,心下?的很,一面又覺得那貓可憐,平息了好一會,才慢慢平靜,煙紫見狀,便站在一側給迴雪佈菜,菜還沒吃完,便聽到廊下小太監大喊着:“娘娘,不好了,不好了。”迴雪皺皺眉,見小太監來不及把提去的木食盒放下,便慌忙的跑進內室朝自己喊道。
“什麼事,不是告訴了,讓你們悄悄去,悄悄回了嗎?”迴雪看着小太監道。
“是永和宮……”小太監喘了口氣,站在飯桌一邊回道:“是永和宮出事了。”
“永和宮?承熙?”
“不是,是良妃,啊不,是良嬪娘娘,良嬪娘娘她……出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吧。”迴雪聽了,已經覺察到了事情的嚴重,也顧不上桌上的飯食了,帶上煙紫,便匆匆出了相印殿,朝永和宮的方向急急而去。
風更大,吹的宮牆外沙塵驟起,像是卷着了一片淺黃色的麥浪,打的臉上生疼,迴雪用手帕子揉了揉眼裡的塵土,鬢邊蔥綠色滾金邊紗花卻啪的掉在了地上,煙紫欲低頭去撿,迴雪道:“什麼時候了,顧不得這些了。”便匆匆又往前去了。煙紫嘴裡一邊嘟囔着:“昨皇上還說你這紗花好看,如今主子您也不讓撿了。”一邊說着,一邊也隨着迴雪去了。這蔥綠滾金邊紗花本來極薄,被風一吹,便翻滾着往遠處去了。
到了永和宮,見幾個婢女正圍在良嬪牀邊哭着,承熙卻是一臉無辜的站在帷帳邊,迴雪往牀上一瞧,只見良嬪身着暗藍紫繡靛色大麗花的旗裝躺在那,旗頭上鑲嵌着翠玉珠子,髮髻間斜插着一隻鳳穿牡丹金絲簪子,臉色蠟白,而一靠外面的寬大衣袖被撩開,露出她雪白的腕子,而手腕上存目驚心的划着幾道深深的傷痕,裡面鮮血汩汩而出,一個婢女想用帕子去捂住,血卻浸溼了手帕,順着手帕子的一角啪啪的滴落在地上,而在牀下,赫然躺着一隻尖頭的五福朝天簪子,簪子一頭沾着血,想來是良嬪拿這簪子,劃了手腕。迴雪見到這種陣式,也着實心如撞鼓,擠到前面拖出自己的手帕子,狠狠的給良嬪按住了,一邊按着一邊叫道:“娘娘,娘娘。”
婢女們跪在地上哭的更烈了,迴雪見良嬪面無血色,一邊又加大了按着她手腕的力度,一面回頭問道:“請過太醫沒有。”
婢女哭着點了點頭,迴雪像是想起了什麼,忙又眼圈泛紅的道:“快去請皇上,快去養心殿請皇上來。”婢女聽了,站起身來,不及沖洗手上的血,便轉身出了門。
迴雪又加重了聲音喊了良嬪幾聲,只見她慢慢的睜了眼,蠕動着發白的嘴脣,卻好像沒有力氣說出話來,只是一雙渾濁的眼睛使勁看了看四周,迴雪懂她的意思,便讓煙紫趕緊扶了承熙來,又讓婢女太監們全都退到廊下去。煙紫此時也是眼裡含淚,帶着衆人出了內室,便把門關上了。
良嬪見承熙站在自己牀前,未說話,淚卻順着眼角流了下來,一陣哽咽,呼吸便開始加重,身上也開始戰慄起來。這一幕嚇的承熙向後躲了躲,迴雪用力的按住良嬪的傷口,
卻因傷口過深,這血如何也是止不住。
“太后……”良嬪像是用勁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卻輕的要趴在耳邊才能聽清,迴雪一邊流着淚,一邊把臉貼在她的耳邊,只聽良嬪說了句:“太后……觀音。”身上便又是一抖,垂下的手便不再動了,迴雪第一次如此接近的看着一個妃嬪的死,心裡五味陳雜,一邊叫了好幾聲良嬪的名字,她卻不帶一點留戀的走了,流下的,除了她臉上未乾的眼淚,還有牀下那一攤,剛從她身體裡流着的血。
內室的門被打開,聽見太醫揹着藥箱,急急的來了,來到牀前看着緊裝雙眼的良嬪,不禁也嚇了一跳,迴雪放開按住良嬪手腕的手,太醫往前站了站,良嬪靠外的一隻胳膊已找不到脈搏,太醫只得拉過她另一隻胳膊,把了次脈,嘆了口氣,又在她脖子處試了一試,翻開她的眼睛瞧了瞧,退後三步,跪在地上道:“良嬪娘娘去了……。”
圍在門口的一衆太監宮女聽了,哭的更甚,迴雪見承熙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又想着良嬪臨死前對承熙的牽掛,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早逝的額娘,心下更覺酸楚,讓太醫起了身,自己卻站在那,眼淚止不住的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