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國京城地域廣闊,人潮雍景,喧囂熱鬧。卻是那城牆之外,郊野之中,有軍營數座,囚牢幾間。
其中之一,乃是由禁軍錦衣衛直接把守看管的天牢。
這天牢規模不大,但值守嚴密,分上下兩層。
上層關押的是待審、待放,罪行不算太重,還有一條活路之人,而下層,關押的則是罪無可赦之徒,以及堆放着各色拷問道具的用刑之處。
這裡就好比一座挖在地下深處的迷宮,陰暗潮溼,不見天日,透着股濃郁的死亡氣息。
在這天牢外的星夜下,少女正騎着快馬,穿出樹林而來,身後還載着個少年,可纔看到那守衛和陣仗,便是勒馬停下。
大門外的守兵見突兀的跑來一匹馬,正要上去趕走那兩個孩子,少女就先自己拽着少年,快速走去了遠處。
“你實在太大膽了,竟爲了夜探丞相,僞造手諭?!”紅蓮瞪着岑夜,要知道,白王還沒相信他是不是親生的。
即便是親生的,即便再偏心,這假造聖旨,也是非同小可之罪!
“你纔剛回宮幾天,就幹出如此膽大包天之事,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非要讓之前的所有付出全都白費,和那丞相一起陪葬?!”
“說完了?”面對紅蓮的咆哮,岑夜完全無動於衷。
“是,我說完了,現在馬上回宮,有我在,你休想進那天牢一步!”
紅蓮說着就要拉他走,卻被他甩開了手:“女人,今夜僞造聖旨之事,王上不會怪我。”
“哈,可笑!你以爲自己是天王老子,誰都要給你面子嗎?!”紅蓮快要被他那副死相和態度氣死,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岑夜盯着她那甚是爲自己擔憂的臉,看了一會兒,負手轉身的一刻,偷偷笑了笑,聲音卻還是往常那般,除了臭屁哄哄,聽不出什麼情緒。
“女人,你可知道,我去御書房的時候,王上就在裡面,但是故意躲着,不肯出來見我。”
紅蓮一愣,蹙了眉頭,岑夜繼續道:“從我提筆到寫完手諭,就是拿玉璽蓋章,他都沒有出來。”
“要責怪的話,早就跳出來阻止了,何必等我離開,都一直不願現身。”
“……若等你回宮便追究,你要如何?”紅蓮心裡沒底,那死孩子則轉過身來,拽着臉衝她一笑,目光陰冷。
“他纔不會追究。”
“他故意躲着我,無非是怕我當面質問他,爲何將母后打入冷宮,又爲何,母后會失、心、瘋!”
岑夜最後幾個字壓沉了聲音,臉上連陰冷的笑意都是散去。
紅蓮自覺事情不妙,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道:“你……可是已經試着,憑手諭,進了鳳棲殿?”
“他既然躲着我,任由我自寫手諭,那麼鳳棲殿,肯定是進不去了,何必浪費時間?”岑夜挑眉看來,紅蓮送了口氣。
“你之前不說,如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王后她是真的……瘋了。”紅蓮最後兩字說得很小心,目光一直打量着岑夜的表情。
他卻只是聳聳眉毛,似乎毫不在意,然後直接從這個話題上跳了過去。
“既然現在進不了鳳棲殿,就只能先從最有可能知道實情的人開始。”
“聽聞最近查繳的事進度很快,錦妃不知幾時就要死了,所以我早就想好,等你醒來便先去鳳棲殿看看,若是不行,就
再來天牢問他們。”
岑夜說着就眯起眼睛,帶着些埋怨盯着紅蓮:“你倒是當真不錯,一去不回,害我浪費時間,還要去夏家接你。”
“什麼浪費時間,方纔是誰說時候還早,還要在街上多走走的!”紅蓮覺得冤枉,那死孩子倒還十分有理。
“我本打算直接來的,但看你又餓得飢不擇食,連冰糖葫蘆都不放過,只好先帶你去吃飯了。反正也晚了,也不在乎更晚一些。”
“這天牢你自己也能來,爲何怪我頭上?!”紅蓮咆哮,剛說完便又被噎了。
“你可是我的護衛,難不成希望我獨自亂跑,自己好被問個失職之罪?”
此時此刻,紅蓮真的很想打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騎在自己頭上:“誰是你護衛?”
“本姑娘現在可是你皇姐,講話當心點,我可是會抽你的。”紅蓮故作狡猾的笑笑,岑夜卻是大笑。
“我說女人,你能不能別想這麼多?”
“丞相一族人一天不死,你就一天不能受封,便還是我的護衛,乖乖當好你的跟班吧。”岑夜說着便是走了,朝着天牢去。
紅蓮沒有和他計較,儘管表面上還能同他說笑,內心則早就沉得如石頭一般。
爲了查清王后的事,他竟不惜僞造手諭,做到此等地步。
倘若設身處地,自己的孃親落得王后這般下場,紅蓮多半無法如岑夜這般沉得住氣,定是一回宮,就不顧後果的鬧個天翻地覆,找出那個罪魁禍首。
可這逼瘋了王后的罪魁禍首……
其實夏半均說得沒錯,這王后,岑夜終究是要見的,背後的事,也終究是要查的。
只是那個真相,她僅僅看到些輪廓,就已經有了十分篤定的預感。
那份重量,並不是岑夜可以承受的!
白王之所以如此對岑夜放縱,多半是心裡藏着的鬼太重,還沒有做好準備,還不敢去探查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既然在眼皮底下僞造手諭都不管,這造訪夏府和夜探天牢,肯定也是會視若無睹了。
“唉!”紅蓮暗暗嘆了口氣,她正跟着岑夜,在一個獄卒的帶領下,走在天牢下層的青石路上,還能隱約看出些拖犯人時候留下的血跡。
既是世子,又有手諭,還是要看丞相。
這同守衛天牢的錦衣衛的交涉,要比那夏家外的禁軍順利多了。
很快,兩個人就在最裡面的一間牢房裡,見到了三個披頭散髮的身影。
精瘦年老的丞相,面容憔悴的錦妃,靜坐不動的三皇子。
“這還真是稀客呀。”
丞相也不驚訝,看着那白衣少年,又瞧了瞧他身旁的少女,依然窩在牆角里沒有動。
錦妃同樣瞟了兩人一眼,沒說話。
三皇子岑珏,則壓根連看都不看這邊,卻是緊了一隻拳頭。
“啓稟世子殿下,王上交代過,除了他本人以外,見了誰都不可打開牢門,還請殿下贖罪。”
帶路的獄卒作揖說完,岑夜就是揮手命他退下了。
紅蓮打量了一番牢裡的人,儘管十分狼狽,但也沒有被用刑過的跡象。
簡單來說,似乎這幾日還過得不錯,牢房裡還有牀褥和桌椅,顯然這白王是想讓他們好生享受,舒舒服服過完人生最後一段時間。
岑夜將牢中的情況打量一遍,就是從
袖子裡拿了細小的物件出來。
“你做什……!”
紅蓮話沒說完,他竟已然把牢門上的鎖個撬開了!
除了岑珏,錦妃和丞相都同紅蓮一般傻掉,沒懂這死小孩到底是在盤算些什麼。
“把鎖和鏈子掛上,在外面把風。”岑夜不帶情緒的交代紅蓮一句,便是開門進了牢中。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或許是以爲岑夜要放了他們,錦妃的眼睛立刻就是亮了。
“丞相大人。”岑夜不理錦妃,直接蹲到丞相面前。
因之前的事,丞相心裡顯然對岑夜相當忌憚,正要小心翼翼的問他來此是何目的,就突然被他鉗住嘴巴,倒下了一包藥粉。
“爺爺!”錦妃驚呼,連岑珏也看向了這邊。
“你……你……!”丞相受的驚嚇不淺,渾身發抖,卻是幾人都知紅蓮的厲害,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幕讓紅蓮想起了回京前的那個破廟,她以爲岑夜要用和那次同樣的手段,可並沒有見到丞相吐血。
“岑夜,你快把解藥拿出來!”錦妃吼叫着撲身上來,岑夜退了兩步,便十分輕鬆的躲開了。
“遲早都是死,別求他!”丞相似乎冷靜下來,瞪了岑夜一眼。
“丞相大人活得久了,當然無所謂,但是……”岑夜說着就走到岑珏身邊,淺淺一笑,目光歹毒,“好久不見呀。”
“這都七年了,三皇弟還是如過去一般,凡事都藏在心裡,十棍子也打不出個悶屁來……”
“你做什麼,你別碰我兒子,你滾開!”錦妃慌了神,急急過來護着岑珏,“岑夜我警告你,你要敢碰他一下,我就和你拼了!”
“有事你就直接衝我來,珏兒他什麼都不知道,我……!”丞相說着就扭曲了臉,似乎腹中忽然涌起了劇痛,年邁精瘦的身體就這麼蜷在地上。
“爺爺!”
“太公!”
錦妃完全成了大忙人,丟下兒子又往丞相那邊跑,而就在岑珏也要起身過去的瞬間,岑夜將他反手一剪,便是一記手肘把他按在了牆上,同時腳下一掃,就把他撂倒在地。
岑珏也大岑夜三歲,雖不及岑策壯實,但也比岑夜高了一個頭。
如此輕易被撂倒在地,卻並非岑珏沒練過武,而是岑夜現下的一招着實迅捷靈敏,看力道也是不小,否則那岑珏被胳膊肘打到的地方,也不會青了。
紅蓮在牢門外看得有點目瞪口呆,之前在夏家和他過招,兩個人除了最後那一招動了真,都是有所保留的,岑夜的本事當真沒能全部發揮。
現下看他來這麼一下,不禁覺得,似乎除了岑策,這死孩子也還能教上一教,但是……
有悟性,沒底子,教起來太麻煩,不過癮!
紅蓮正在牢門外唏噓評價的時候,岑夜已是快速又拿出一包藥粉,倒進了那比他大三歲的、皇弟的嘴巴里。
“珏兒!”
錦妃和丞相同時驚呼,一個長髮亂飛、瘋子般的跑過來,一個戰戰兢兢抖着把老骨頭、連滾帶爬。
牢房裡,只有那白衣的少年依舊從容不迫,坐上觀壁。
紅蓮看着這畫面,看着那少年,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纔剛剛進去不到一會兒,甚至都沒說上幾句話,就已是把三個人搞得驚慌失措,把牢裡,弄得雞飛狗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