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義賊幫的人,還是夏家的人,但凡認識紅蓮的都知道,她是個性子相當溫馴的姑娘。
知書達理,做人謙遜,也懂分寸,關鍵還有着一身本領,行事仗義正直,又講義氣,可是……
岑夜當真是不懂了。
方纔那山大王、女土匪般的一句話,究竟是怎麼說出來的?!
不對!
不只是方纔,還有現在!
“我告訴你,別以爲從前做過佛爺,就一直當自己身上還塗着金漆。”
“你,現在就是連一坨狗屎都不如的鳥糞!”紅蓮說着就是揪起了丞相的衣領,然後一隻手指着岑夜。
“他是誰你知道嗎?”
“……”丞相已經和其他一樣,明顯被搞懵了頭,還沒給出反應,那小手就在他的老臉上‘啪啪’拍了兩下。
“世子殿下!”紅蓮加重口氣說了四個字,停頓一下之後,挑眉又問。
“你是誰知道嗎?”
丞相估摸着該是又要打臉了,怎料這次竟整個人都被拽倒。
“你就是個屁都不如的階下囚!”聲狠語厲,那小手在背上猛地一按,丞相便重重趴在了岑夜腳下。
“還你們兩個,不想捱打,就都給我過來趴着!”
紅蓮各瞪了錦妃和岑珏一眼,那岑珏雖不想買賬,可錦妃是吃過苦頭的,自當連忙拉着兒子過來,老老實實給岑夜趴下。
岑夜挑挑眉毛,纔想起先前來的時候,這三人確實沒給自己告禮,便也沒讓他們起來,只默不作聲的看着紅蓮,眼中似有覺得有趣的笑意。
“想拉着我一起陪葬是吧,那我也不介意多告訴你一些,免得到時候……”紅蓮湊到丞相跟前,拽起他的老臉。
“說爛了舌頭,白王也不會相信你!”
“我就是私闖了皇宮,就是偷偷溜進了鳳棲殿,就是故意躲在房樑上,偷聽了白王和王后講話。”
“到時候你和白王告狀,可千萬記得要添油加醋,最好是連那夏家也一併誣賴了。”紅蓮做出困擾的模樣,眼中卻是一片老練深沉。
“你以爲自己很聰明是嗎?”
“那藍國的兵力部署圖原本就是假的,岑夜一開始就計劃好栽贓你們,讓你們做他的踏腳石,好給這宮裡的人來個下馬威。”
“你以爲王后發瘋,自己和孫女是頭號嫌疑犯,便了不起了是嗎?”紅蓮鉤嘴笑笑,又在老臉上捏了兩下,表情十分囂張。
“丞相大人,你都這把年紀了,還學人玩什麼勾心鬥角,坑蒙拐騙。”
“岑夜這般在乎他母后,你也當真忍得下心。欺負他無依無靠不說,好不容易從藍國回來,還要拿這事做文章”紅蓮說着說着,便是陰沉了臉,甚是不快。
“這人呢,該死的時候就得死,任你功再高、權再大,只要王不願意相信你,你就得認栽!”
“怪只怪你自己蠢,沒早些看清周圍的陰謀詭計,否則就是等你能夠起兵造反,怕是也沒那個心情和氣力了。”
紅蓮一番話說下來,神情中竟再也看不出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彷彿是個哪裡來的智者,剛剛講述了一段荒誕的過往。
紅蓮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把話講深了。
可能真的是不小心母愛氾濫,爲他們死到臨頭還想着算計岑夜,實打實的有些生氣了。
然而在旁邊人看來,紅蓮做的事也好,講的話也罷,都是
十分明顯的護着岑夜那小子,要給他撐腰出頭。
儘管客觀上確是丞相不對,但他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紅蓮又推又拽的,實在有些過分了,可是……
說岑夜心裡不高興,那絕對是假的。
儘管他此刻正面癱着一張臉,好似什麼都沒聽見一般,裝作無動於衷。
“女人,你發誓自己說的都是真的,你真進過鳳棲殿,還探到了一些秘密?”
見這死孩子滿臉沉重的質疑,紅蓮不禁有點着急,怕他還會往丞相的圈套裡跳:“句句屬實,千真萬確。”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那冰窟窿,我今日就是去找他商量此事的。”
大概是因爲先前推斷的事,得到了證實,岑夜沉默了一會兒,就是沒再搭理丞相,轉身離開:“回去吧。”
“嗯,我路上和你慢慢說。”
紅蓮現在完全沒把世子當世子,而岑夜也完全沒有把她當部下。
他們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無非是從側面反應出,丞相幾人,已經可以作爲一堆廢品,給忽略了。
再加上紅蓮剛剛的所作所爲,幾乎全是在打丞相幾人的臉,當真弄得難堪至極!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牢門,之前門鎖是撬開的,並未被破壞,等重新鎖好,牢裡的錦妃才陡地記起什麼。
“解藥呢!岑夜,你把解藥拿來?!”她從牢欄中伸出手來胡亂抓着,岑夜卻故意站在僅差分毫就能抓住的地方。
“只是些引起腹痛的玩笑藥,娘娘何須當真?”岑夜睥睨笑笑,紅蓮卻看了他一眼。
還是頭一次聽這死孩子主動提到玩笑兩個字,可就這‘玩笑’的內容來講,當真不能算作是玩笑。
不知他討厭玩笑的原因,是嫌棄正常玩笑等級太低,還是別的什麼。
兩人看了一眼牢裡已然抓狂的錦妃一眼,纔要邁步悠哉離開,就是聽見那一直啞巴着的岑珏,突然開口:
“岑夜,你陷害栽贓我們一家,就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他一句話說的甚是絕然,雖不悽慘可怕,但有種狠厲且沉聲的味道。
岑夜淡淡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覺得並無所謂,怎料紅蓮今晚彷彿護他護上了癮,轉口就霸氣十足的甩了一句回去。
“行啊,有種的你就只管來!”
“有我紅蓮一天,哪怕閻王老子要收岑夜的魂,那也得先問問我!”
|“噗!”
話音才落,那死孩子就忽地笑了,是紅蓮從沒見過的,一種恬淡而愉悅的笑容,甚至,可以看到兩個淺淺的酒窩。
這女人,今晚是要讓自己高興到什麼程度纔夠?
岑夜心裡如此說了一句,便是回頭看了她,頓時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化作了一片混沌,唯獨她在這混沌中靜謐如蓮,亭亭玉立。
此時此刻,他心裡找不出半點的尷尬或者羞澀,只是單純的覺得十分美好,就這麼順着心意,自然的牽起了她的手。
“走吧。”
對於牽手這事,紅蓮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奇怪,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算是十分親密的,弟弟和姐姐牽個手,當真是沒有什麼。
但是岑夜卻並非如此想的。
他一直牽着她的手走在前面,也不敢回頭看她。剛開始確實也不緊張,可從地下上來之後,那可就開始緊張了。
一個勁兒的問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
怎麼可以自己就隨便將那女人的手給牽上了呢?
要是她誤會了怎麼辦?
然而想歸想,自己的手可依然沒有放開。
起初是他先主動去牽她的,之後她竟是也回握了過來。將他的手如此這般的一捏,他也就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去思考了。
也沒法思考。
覺得大家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此刻不過是牽個手,又何須好大驚小怪的?
既然她一個姑娘家又主動迴應了,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還是世子,怎麼能夠不顧及點她的感受,把手鬆開?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牽起來的,又自己鬆開,豈不是很沒面子!
岑夜一邊給自己在心裡解釋不要在意,一邊卻是變得越發在意,甚至開始擔憂,她知道自己手心都出了汗,會不會從而把自己給看穿了。
紅蓮知道他臉皮薄,所以故意沒有快上兩步,去和他並肩而行。
然而他手心裡不知幾時出現的汗,讓她不禁覺得,他或許是在緊張王后的事,不知待會兒將從自己口中聽到什麼樣的一番話。
如此想着,她的心裡就是沉了下來。
兩人一路從天牢出來,快到大門的時候才把手給放開,儘管這一路的風景確實不怎麼樣,可是岑夜心裡,倒是從未有過的美。
“恭送世子殿下!”
一羣錦衣衛單膝跪下告了禮,岑夜離開前則又是交代了不要聲張。
那隊長見兩個人只有一匹馬,便是做了個人情,送了他們一匹。兩人並駕齊驅的朝着皇宮跑,等過第一道宮牆,纔將速度放慢下來。
紅蓮本以爲岑夜一出天牢,就會馬上來找她問個明白,怎料一路到了這裡,都還是一聲不吭。
“鳳棲殿的事,你不問嗎?”紅蓮淡淡說了句,看着岑夜,他卻只面無表情的看着前面。
“我不知道。”
“不知道?”紅蓮重複,不太明白,“你爲此事不惜假傳手諭,到天牢找錦妃他們,現在我知曉一些線索,你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你分明早就去過了鳳棲殿,卻一直瞞着我到現在。今日聽我說要你探查之事,你竟又瞞着我溜了,甚至還闖進夏家,找那冰窟窿商量……”
“你如此的不願我進鳳棲殿見母后,無非是因爲怕我承受不了,對嗎?”岑夜瞟了過來,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言辭也沒有太多的情緒。
紅蓮看着他沒有回答,他就又把視線轉回去,繼續眺望着遠方的第二道宮牆。
“能讓你一再相瞞的事情,說實話,我當真有點害怕知道了。”
害怕?
紅蓮驚詫,從沒想過,這不裝模作樣就會死的少年,竟也有能這樣直白而誠懇的時候。
兩人就這樣並排走在月色下,一路上都是沉默,直到進了第二道宮牆,於後宮外下了馬,紅蓮才淡淡對岑夜說了一句:
“若你心裡想好了,隨時都能來問我,至於之後的事,等你聽過我所見所聞,再做商討可好?”
既然此事遲早都要面對,紅蓮也不會再強行隱瞞,而岑夜亦非是不懂事的胡鬧小孩,他很獨立,也清楚自己想要走什麼路、做什麼事。
紅蓮相信,他可以爲自己做決定,不需要她來多作顧慮。
岑夜看着她沒有說話,然後望了望月色下的深宮後院,邁開步子:
“回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