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炭火燒的很旺。
她在底下站了這麼一會兒,已覺得背後已經沁出了薄薄的汗。
而元起庸那樣怕熱的人,竟然會在龍袍外裹一件那麼厚的狐皮大氅。
並且與之矛盾的是,他明明很冷,頭頂卻不斷向外冒着虛汗,似乎坐都坐不穩的樣子,偶爾低咳兩聲,面色就會變得更加蒼白。
太醫不是說他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嗎?
可看這樣子,他分明是惡化了呀?
難道,那個所謂的“好”,不過是爲了安撫人心而放出的煙霧彈?
那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應該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的呀……
秋煙離思緒急轉,這個時候,忽聽元起庸沉聲問說:“祁兒啊,還有兩個月就到你母妃的忌日了吧?”
這還是元起庸第一次在人前提起已經過世的良妃。
元洵沉默了一瞬,方纔頷首:“回父皇,是。”
良妃的忌日是在初春。
那個燦爛明媚的女子,也死在了燦爛明媚的春日。
秋煙離側目看着身邊人。
他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但那雙如夜的眼睛裡,分明已經卷起了驚濤駭浪。
悄悄握住他緊攥的右手,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那麼握着。
元祁頭埋得更低,已看不清表情。
在她握住他許久之後,他才緩緩張開拳頭,回握住了她。
十指交叉,彼此的溫度傳到對方掌心,他是涼的,而她是熱的。
上方的元起庸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兀自嘆了口氣:“你母妃最愛桃花,也不知道,今年春天的桃花會不會開好?”
元祁語氣平靜,眼眸卻變得更黑:“勞父皇惦記,兒臣每年都會讓人挑選一些樹苗栽在母妃的陵寢周圍,現在,母妃每年都能看到新開的桃花,您大可放心。”
“是嗎?那就好。”元起庸笑了一笑,頗爲欣慰地點頭:“你的這片孝心,你母妃知道了,肯定會很開心的。”
元祁眼中的深波抖了一抖,低聲道了句:“是。”便不再說話。
秋煙離看看元祁,又
看看高坐其上的元起庸,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到午夜夢迴之時,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時半刻,能讓元起庸思念起那個他曾經寵愛至深的女人。
他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半點的後悔,後悔當年就那樣害死了她,後悔曾經對元祁所做的一切,後悔……
秋煙離正想着,元起庸再度開口,而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再度認清,她所想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不切實際的奢求而已。
他問元祁:“祁兒,之前洵兒上書,想讓朕將此次巡視河堤,安撫災民的重任交託給你。你意下如何?”
此時元祁已經收斂好心情,向上抱拳:“兒臣但憑父皇吩咐,若是父皇所託,兒臣自當盡心盡力。”
元起庸滿意點頭:“那這次,就由你來替朕跑這一趟吧。委任的詔書朕已經擬好,明日便命人送過去,你記得好好準備準備。”
元祁恭首應下,旁邊的秋煙離卻垂斂水眸,目中露出譏笑。
詔書都已經擬好了,卻還假模假樣的在這裡詢問他的意願。
做這樣的戲,有什麼必要呢?
她正想着,忽聽元祁說道:“父皇,兒臣有一請求。”
元起庸看着他:“什麼請求?”
元祁依舊埋着頭,聲音放大了些:“兒臣想請父皇允准,讓阿離與兒臣同行。”
元起庸神情嚴肅下來,轉看向秋煙離:“公主也想同行?”
秋煙離站了出來,也跟着躬身:“是,北離想隨侍在王爺左右,好方便照顧他的身體。”
元起庸眯起了眼睛:“但是,公主怎麼說也是金枝玉葉,去那種地方肯定多有不便,朕覺得你還是留在嶽城比較好,一來比較安全,二來也能幫祁兒看顧着王府。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朕可以安排幾位太醫隨行。”
一般當皇帝說出“朕覺得”這樣的話,識趣的臣子往往就會放棄自己的立場,乖乖跟着附和,因爲他們知道,若這個時候和他唱反調,不僅不會改變結果,還可能惹禍上身。
可偏偏秋煙離就是一個不識趣的人。
“王府那邊,有管家看着,即使北離不在,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這太醫院的太醫們雖然醫術高超,但畢竟都是男人,肯定沒有北離細心,也沒有北離了解王爺的身體狀況。只有親自照料好王爺的衣食起居,北離才能夠比較放心。至於安全問題,北離覺得,父皇您完全不用擔心,怎麼說,王爺也是替父皇您前去慰問災民的,有句話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父皇您乃是千古明君,治下又一向嚴謹,相信定不會有那膽大包天之徒,敢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舉的。”
她將話說的嚴絲合縫,完全挑不出一點錯處和漏洞。
然而元起庸的表情卻因她這一番話,而變得更加冷肅。
前段時間,巡河御史因爲災民的暴動而被殺的事情,幾乎鬧得人盡皆知。
她卻還說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樣的話。
分明是在故意諷刺!
元起庸眸光一沉,一張臉白中帶青,變得更難看了。
“既然公主堅持,那你便陪着祁兒一起去吧,有你在旁照顧,對祁兒來說,還是更好一些。”
“多謝父皇恩典。”秋煙離福身施禮,爛漫的笑容在她眉梢眼角綻開。
元起庸盯着她看了許久,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總覺得,在這張笑臉下,藏着一些連他也看不透的東西。
那東西詭譎,陰森,令人害怕。
這個小丫頭,到底是什麼人。
元起庸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看着,忽然,他轉過頭去,對着一直沒有說話的秋瑤依問:“懷依公主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秋瑤依一抖,對他突如其來的關注有些意外,但馬上反應過來,躬身回:“啓稟父皇,懷依這兩日不小心感染了風寒,以至御前失態,還望父皇恕罪。”
她說話的時候低着眉斂着目,軟軟的嗓音像個小白兔似的,怕是任何男人聽了,心都要融化三分。
果不其然,元起庸的語氣不由緩和了不少:“是這樣啊!那你可要多多注意身體啊,別忘了,你還要爲我們皇家開枝散葉呢。”
一聽這話,秋瑤依那張臉馬上笑的跟朵花兒似的:“是,懷依謹遵父皇教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