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飯也沒法吃了,考察隊的成員都尷尬地放下碗筷,齊刷刷地望着吳院士,這種情況,還真有點始料未及。在他們想來:國家派出來的考察隊呀,到了地方還不得跟菩薩似的供着?
“王教授自作主張,私自擴散不確定的研究成果,在社會造成一定不良影響,這是組織方面的決定。我知道你們和他有感情,但是感情歸感情,工作歸工作,不能混爲一談,小天同志,希望你能理解。”吳院士並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人家的地盤,最好不要搞僵。活了一把年歲,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果然跟李小胖猜測的差不多,有人看不得老王自個摘桃子,這種互相傾軋的事,是各個行業的通病,這些學者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厲害,因爲他們更注重所謂的“名”。
如果按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無疑對王教授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黑瞎子屯的利益。所以李小胖嘿嘿幾聲:“對不住大夥啊,這些化石是俺們和老王辛辛苦苦發掘出來的,看不到老王,俺們不能把這些東西交給其他任何人。”
“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和狹隘,發掘出來的化石,應該歸國家所有,你有什麼權利處理!”小張剛纔被李小胖扔大餅子,搞得下不來臺,所以第一個蹦出來。
李小胖撓撓後腦勺:“嘿嘿,那幾位就請吧,愛找誰找誰去,俺家的飯菜,寧可喂狗,也不給沒良心的人吃。”
這話真噎脖,小張一張臉脹得通紅,可是人家都下了逐客令,總不能繼續賴在這吧,於是這夥人穿戴好了,灰溜溜的出門,身後,傳來李小胖的一聲“不送”。
倒是那幾個趕爬犁的老漢,都被留下來,李小胖陪着這三個人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我還不信沒地方說理了呢,找鄉里縣裡!”小張嘴裡叫囂着,可是卻邁不開步,天都黑了,人生地不熟,往哪走啊。
吳院士心裡也堵得慌,瞧着小張那模樣更鬧心,這次的事件,也是他看不過王教授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做法,纔出頭敲打對方一下,當然,這裡面也不乏爭功的心思。要知道,如果屬實的話,這必將是整個人類社會最震撼的發現,功名利祿滾滾而來,這種誘惑,他也無法抵擋。
雖說吳院士在國內算是頂尖的,但是在國際上的影響力還是差點,如果真正成爲主持發掘史前巨人化石,那麼進軍世界級專家是板上釘釘的事,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他也不能退縮。
於是瞪了小張一眼:“年輕人少發牢騷,我們還是先找村委會安頓下來吧。”
村委會是找到了,不過屋子是冷屋子,爐子已經熄火,連口熱水都沒有。幾個人捅咕了一陣子,連火爐也沒點着,反倒弄得滿屋都是煙。
村長叔叼着小菸袋進來溜達一圈,說是要看看他們的介紹信。考察隊還真沒準備這個,拿出來幾個工作證,村長瞧了瞧又還給他們:“這玩意不好使,沒有上級的命令,俺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幹嘛的。”
說完,拍拍屁股就走人,氣得小張追上去和他講道理,結果被一條凶神惡煞般的大狗給嚇回來。
“總得給俺們弄點吃的吧?”肚子實在餓得慌,小張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
“給你們臨時找個落腳的地方就不錯了,沒有上級指示,明天你們趕緊走人,誰知道你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階級鬥爭,就是要常抓不懈。”西北風中飄來村長不鹹不淡的聲音,徹底叫他們心涼半截:這都啥時候了,還講階級鬥爭呢,你們落後三十年知道嗎?
我還就不信邪了呢——小張又找了兩名同伴,一起出了村委會,然後就開始挨家挨戶敲門,進屋之後,就抽出幾張紅票子,說是要買點吃喝。
本來以爲這些農村人肯定見錢眼開,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結果呢,一連敲了幾家,都被主人毫不客氣地攆出來,小張金錢開道的策略徹底失敗。
在這個無名的小山村,幾個人蜷縮在一起,空着肚子,捱過了一個令他們終生難忘的長夜。第二天,他們只好灰溜溜地坐上爬犁,無功而返。
等回到多倫諾爾,幾個人只剩下半條命。小張同志感慨萬千:想不到啊,參加考察隊居然是如此危險的一件事情,差點把小命交代在那個無名的小山村。
在多倫諾爾休整幾日,這才緩過勁來,在得知這裡和黑瞎子屯分屬兩省之後,他們這夥人只好又輾轉到縣裡,結果立刻被當成香餑餑,不僅好吃好喝好招待,縣裡還特意派出相關人員陪同他們,有公安系統的,也有縣文化館的,二番前往黑瞎子屯。
雖然依舊是坐爬犁,但是身上都裹着毛毯,待遇比上一次強多了。小張也有了囂張的本錢:“這次看那些老百姓還敢不敢作妖!”
走到半路,居然還遇到一夥人,有男有女,大概有二十多個,都捂得嚴嚴實實,有坐爬犁的,還有幾個滑雪前行,手裡揮揚着滑雪杖,一身裝備看上去都挺專業。
這一路上人跡罕至,所以雙方不免打了一下招呼,目的地居然都是黑瞎子屯。從交談中瞭解到,這夥人都是旅行愛好者,專門去黑瞎子屯旅遊的。
“窮山惡水多刁民,那地方可千萬去不得,上一次我們就差點有去無回。”小張對黑瞎子屯的印象實在惡劣,當然也不會說好話。
可是那夥驢友聽了,先是一愣,最後都哈哈大笑,其中一個又瘦又矮的青年朝小張搖搖頭:“你說的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不信是吧,到時候有你們苦頭吃!”小張索性不再搭理這夥驢友,一切都要用事實說話。
兩支隊伍一前一後,幾乎同時到達了黑瞎子屯,這次速度比較快,正好是下午三點多鐘,還沒天黑呢。
“村長呢,我們又回來啦——”小張站在村口吼了一嗓子,頗有點胡漢三的風采。
這一嗓子果然不同凡響,村裡呼啦啦跑出來一大幫人,一個個都笑容滿面迎上來,小張剛要發威,就看到那夥人呼啦一下將那羣驢友圍住,親親熱熱交談起來。至於他們這邊,根本就沒人搭理。
“老魚叔,這次我們是專門冬捕來的,您老可不能叫我們空手而歸啊!”人怕出名豬怕壯,高大壯如今好歹也算是網絡名人,而且新處了一個水水靈靈的妹子,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勁頭。
老魚頭樂呵呵地一個勁點頭:“明個咱們就去冬捕,今天先去俺家,前兩天剛殺完豬,豬肉燉粉條子可勁造!”
一進入十二月份,各家各戶陸陸續續就開始殺年豬。因爲這時候已經徹底封凍,殺完豬之後,刨點冰運到自家當院,把豬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用冰雪一埋,吃的時候刨出來一塊,跟鮮肉一樣,就是天然大冰箱。
這時候,白晶晶接過話茬:“大夥都跟我走,今天俺家正好殺豬,請你們這些城裡人嚐嚐正宗的殺豬菜!”
“有血腸沒?”林妹妹一聽到吃的,立刻瞪圓眼睛。
一夥人吵吵嚷嚷走了,只留下考察隊這夥人在原地發愣,空氣中,似乎飄蕩着一股酸菜燉白肉的香味,一個勁往鼻子裡鑽。
等到了白晶晶家一瞧,好傢伙,基本上各家各戶的代表都到了,李小胖最不講究,全家擡。這一家一家的,他都吃了十多家了。
白晶晶家雖然是三間房,可是也擱不下這麼多人,於是驢友們都被安置到相鄰的李大明白家裡。不大一會,熱氣騰騰的酸菜端上桌,再加一大盤子滑嫩的血腸,一盤子肥瘦相間的白肉,還有豬肝腸肚拼了一盤,管吃管添,就怕你肚皮小。
“這趟算是來着啦!”驢友們在城裡也沒少吃殺豬菜,不過還真沒這個正宗,究其原因,根子還在豬肉上。這裡各家各戶養的年豬,基本都是散養,夏秋主要吃豬食菜,入冬之後再喂苞米等糧食,城裡那些用飼料催肥的豬,跟這個沒法比。
他們這邊大快朵頤,大吃二喝,考察隊那邊就慘了,雖然村長叔在接到縣裡的文件之後,把這夥人安排到村委會,而且也管飯,不過就是苞米碴粥,外加一盤鹹菜條子,跟那邊的大魚大肉根本沒法比。
小張算是看明白了:這黑瞎子屯的人不是不熱情,完全是針對他們呢!
本來也想弄點酸菜血腸啥的過過癮,不過有了上次花不出錢去的教訓,小張也沒有自討沒趣,蔫頭耷腦地吸溜起苞米碴粥,聽着那邊歡聲笑語,聞着陣陣香氣,嘴裡的苞米茬子真有點難以下嚥啊。
“太不像話啦!”縣裡文化局的局長惱了,準備找村長叔算賬,結果等他找到人之後,村長叔已經喝倒了,任憑他喊破喉嚨都不醒。
公安局的同志也在吳院士的授意下,找李小胖去索要化石,結果李小胖也喝得歪歪斜斜,說話都不利索:“俺——俺們就認老,老王——別人誰也不,不好使——”
有心動強吧,可是對方是醉鬼。就算是人家清醒的時候,公安局的同志也不敢太過強硬,一個村屯裡都沾親帶故的,要打架的話,全屯子連老頭小孩都上陣,很容易造成羣體事件,以前這種事情沒少發生。
“還治不了這幫刁民了呢!”小張心裡這個窩火啊。
吳院士心裡也急啊,離京已經一個多月,屁事都沒幹成,於是也就拿出院士的派頭,給公安局的同志施壓。
“等明天上午再說吧。”公安局來的三位同志也心裡打鼓,早知道就不蹚這趟渾水了。
到了第二天一問,這才得知李小胖一早就走了,領着那夥驢友冬捕去了。考察隊這個氣啊:走,今天無論如何也得逮住他,萬一跟着驢友跑嘍,這天南海北的,上哪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