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街這裡賣東西的特別多,道光年間這裡商業規模空前壯觀,五百多米路兩側滿是商行,周邊更是會館無數,就算是現在,也是榕城的繁華地帶。
整個街區除了中亭街這條五百米中心地帶,邊上還有不少巷子弄堂都算是商業區。
雖然這個時候的商業區和李一鳴故事裡頭三十年後的商業區比起來小得多,充其量也就是個小批發市場,這兒也沒有舊時代那些所謂的三教九流,但比起小縣城可複雜得多。
李建國很肯定一點,多接觸複雜環境中的人和物能給兒子長長見識。
“你沒來過這地方,正好帶着你看看,開開眼界。”李建國一邊騎一邊說,往時他對兒子說的卻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嗯。”李一鳴悶悶應道。
“你不用多說話,看着我,多學着點。”李建國再次叮囑。
“嗯。”李一鳴再次應了一聲。
李建國得讓兒子好好認識下社會,雖然小腦袋裡面有一堆三十年後的網絡小說,但他卻沒有看過眼前這本名爲《社會》的紀實文學。
而李建國,可是日常翻閱《社會》期刊的採購員。
中亭街離着這兒不算遠,騎了兩個街頭就快到了。
李一鳴緊緊抱着兩個包,坐在後座,看着兩邊的景物,馬路上長長的兩節公交車,中間還包着像風琴一樣的東西,開起來一伸一縮,像只巨大的蟲子。
停在站臺時,人呼拉拉地下,又呼拉拉地上。
李建國蹬着車子行進在樹蔭下,他突然加快速度,趕上前面的一輛車。
那騎車的是個三十左右的青年,滿身大汗的樣子,車子後座上綁着個大布包。
以往來過不少次的李建國知道那附近還有不少人在中午和傍晚會去擺個小攤,看模樣,應該就是個做小生意的個體戶。
車子並排了,那青年有些警惕地看了李建國一眼,然後目光掃過李一鳴,略微放鬆的表情。
“兄弟,是去擺攤吧?”李建國聲音不大,臉上帶着笑,“賣衣服?”
“嗯?”那青年頭猛地一擡,一臉受驚的模樣。
這年頭稱呼人比較有講究,一般叫同志,叫兄弟那都是非常親切了。
“我要買兩件。”李建國笑着說道,示意後面兒子,“給孩子也買。”
那青年明顯鬆了口氣:“嚇我一跳,沒見過騎着車就買的。怎麼看出來的?”
李建國呵呵一笑:“這不是往中亭街的路麼?你後面這包裡頭肯定是布,還有你這一身,......”
沒說下去了,那男青年上身是一件款式挺新潮的翻領T恤,下身是條灰色運動短褲,塑料涼鞋,結論很明顯了。
那青年驚訝地看看他:“厲害啊你這眼神。”
“我當採購員的嘛......都有什麼衣服?汗衫短褲有沒有?有沒我兒子能穿的?”
“有,T恤和西短要麼?”青年一邊說,一邊開始拐彎向着僻靜的地方騎。
“你那T恤什麼樣?西短啊,有沒有鬆緊帶的?”李建國騎着車子緊緊跟着那男青年。
“也有,還有假領。”
“這大熱天的還有人買假領?”李建國好奇地問,這玩意通常得到秋天才用得着,夏天也沒人穿外套,誰圍那玩意。
“當然有人買,就這吧...”那青年把車停在棵榕樹下,後面正是一堵牆,形成了一個夾角。
李建國看着他熟練地解開那個大包的一角,露出的全是布料,沒急着看貨。
他把車子停好,摸出中華煙先發過去,買東西不是最重要的,要讓兒子學着自己的爲人處事。
“兄弟是知青吧?”李建國摸出火柴一下划着,動作輕盈迅速。
那青年拿着煙一眼就看到了中華的字樣,表情中明顯又是驚訝,這街頭髮煙直接發中華可少見了。
他的手剛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打火機,小小的火苗已經遞到臉前。
就着火柴點着煙,然後啪一下打着火,給李建國點上,兩人之間白煙騰起。
在李建國打造的反應區內,在香菸的催化下,某種學名叫友誼的化合物在慢慢形成。
“你...也是?”
“我老三屆的,看你年紀,是七五屆的?”
“我是後五屆的,”那青年摸了摸臉,“長得老。”
“我在沈城插的隊,你在哪下的鄉?”
“我在杭縣,那地方苦啊!......”
“都差不多,戰天鬥地嘛,你現在平時就是擺這個攤?”
“沒辦法,先這樣,早幾年回來還能進個廠,現在也不容易了,老...”那青年看着李建國。
“李,李建國。”
“張伍深,大寫的伍,深淺的深。”
兩隻大手緊緊一握,接着又一隻手,然後再一隻......
四手相握時,空氣中彷彿有電火閃耀,那種叫友誼的化合物產量急劇提升。
李建國招呼着李一鳴走近一步:“這我兒子,李一鳴,一鳴驚人的一鳴,叫張叔叔...”
“這孩子長得好!”張伍深很認真地打量着李一鳴。
“一般一般。”李建國謙虛一笑,笑中帶着自得,“隨他爸。”
“那不就是你麼?”張伍深樂了。
“哈哈,小張你成家了吧?愛人在哪?”
“連個對象都沒,成什麼家。”
…...
叫過人之後,李一鳴豎起耳朵抱着包,審視着父親引發的這奇妙的社交反應。
煙霧嫋嫋,蟬聲嘶裂,兩個知青像是戰友一樣唏噓感嘆。
知青,這是個時代符號,也是打在無數人身上的標籤,印刻在他們的生命中,永遠抹不去的回憶……
然而,對於一個國家,他們只是城市容納不下的待業人員。
農村雖是大好天地,但一羣只上了初中高中的孩子只是在農田裡學着幹活,沒有知識,他們只是普通人,城裡少了一個待業青年,農村多了一個勞力。
李一鳴知道,沒有正確的知識,再多的辛苦也沒有用,要建設家鄉,光勤勞容易變成蠻幹,那也是不行的,國家的發展不能指望運氣。
因爲世界上並非只有我們勤勞,我們的對手也不是隻懂吃睡的豬,英國人不是,美國人不是,曰本人更不是,他們更像是磨刀低笑的屠夫......
他們有錢,有技術,人才多,機器先進,還有很多生產線,管理方式也都很科學。
那討厭的曰本人,他們不但有技術,也同樣勤勞,不僅是普通人工作勤懇,資本家也是同樣。
李一鳴在故事裡看到過一個很勵志的小段子,曰本東京有一個叫非常熱的公司,非常有名氣,它們的產品賣到全世界,極其受歡迎,這家公司的老闆叫今井勇太郎,已經賺了幾十億財產,卻仍然天天打着赤膊光着膀子工作在第一線,和員工們一起揮汗如雨勞動......
如果不是因爲這是個曰本人,李一鳴都想寫到童話裡了,因爲這太正能量了。
東京這地方好像總是跟熱聯繫在一起,曰元,地價,股票,還有這個什麼公司,李一鳴摸了摸腦袋,頭皮上都是汗,天真的好熱,他看了看天空,陽光也是如此燦爛。
這種天氣下,不知道多少人還在揮汗如雨辛苦勞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