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果然毫不客氣地把門關上,留下三人站在門外有點尷尬。
張伍深無奈地衝父子倆搖頭:“他就是這個脾氣,走,我帶你們去吃飯。”
兩人解鎖開車。
站在路邊,李一鳴仔細看了看,剛纔沒留意,現在看到這門牌上寫着外七巷。
巷子不寬,最多就是三米,兩頭都有高大的古樹,樹下有井。
地上是不算平整的青石板,兩邊都是微黑的灰磚牆,上面帶着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青苔,越向上越被曬得枯白起皮,只有接到地面的還有些鮮嫩。
這巷子兩邊那老舊的木板門裡頭是各家開的店,有做衣服的,有做鞋子的,有彈棉花的,有做竹器的,梆梆梆篤篤篤哐哐哐的聲音不絕於耳,人聲犬吠交織在一起,像是有些雜亂的交響樂章。
陽光正正照下來,空氣中飛舞着微小的粉塵和棉絮。
“就兩個巷子。”張伍深跨上車當先出發。
李建國騎着車帶着兒子緊隨其後,小心過着石板路,中間的縫隙很容易傷車胎。
轉了兩個巷子口就到了,這應該是私人開的小飯店,連個招牌都沒有,打理得很乾淨。
“他家不用糧票的。”張伍深應該是挺熟這裡。
店裡沒別人,就一中年男人在擦着幾張老桌子。
“老楊!”進門張伍深就大聲打招呼。
那男人扭過頭。
大概就是店主了,看樣子似乎也兼着大廚和服務員,大概五十歲的模樣,人瘦臉幹,一笑都是皺紋。
他看到張伍深有些驚訝:“小伍,這麼早,沒去擺攤?”
“一會去,先帶個朋友來嚐嚐你的手藝。”張伍深示意了下李建國兩人。
“李建國。”
“楊振亮。”
“歡迎歡迎!我哪有什麼手藝,瞎做的。”老楊很客氣伸手和李建國握了一下,“想吃點什麼,都在上面寫着。這你兒子?”
李一鳴不用提醒,乖巧地叫了聲楊伯伯。
又看看李建國三人一頭汗:“天熱吧,趕緊先喝點湯。今天是紫菜蛋花湯,涼的。”
他邊說着邊進了廚房,不過一會三個碗擺上傳菜的窗臺:“不要錢,多少都有!”
張伍深也不客氣,先拿了一碗,痛快地喝了起來。
李建國笑說了聲謝,把包放在牆邊,也端了一碗,示意李一鳴也喝,一早上雖然帶着一壺水,但早在半路上喝光了。
紫菜被剪得很碎,蛋花也被打得很散,湯入口果然是涼涼的,在這大熱天喝得特別爽口。
李建國很大方地點了幾個肉菜,紅燒肉就要了三份,還有一份竹筍炒肉,一份肉片炒包菜和三大碗米飯,準備好好吃一頓。
老楊在廚房裡開火炒菜。
小飯店很熱,天花板上有個舊吊扇在呼呼地轉着,熱風勉強帶來一絲涼意。
李一鳴坐在桌邊,看着牆上掛的那個價目牌,用粉筆寫的菜價,最貴的也就是紅燒肉兩塊五毛錢,現在豬肉這種帶皮帶肥的也要一塊八毛到兩塊了,一份應該就是一斤也不知道是多還是少。
聽着李建國和張伍深的閒話,這價格不算高,當然,比自家裡做的肯定是貴點,但人家開店總得賺錢,最重要的是這裡不用糧票,有錢就可以買。
從去年開始,很多地方吃東西已經用不着糧票了,雖然糧油還是統購統銷,但其它商品的價格也放開了,只是規定不得高過國營兩成就好。
看得出來老楊廚藝不錯,一個人在廚房裡做得不慌不亂,然後就聽到鍋鏟相撞的聲音,油煙香氣一下衝了出來。
李一鳴立刻聽到肚子裡咕嚕的聲音。
他走到廚房邊看着老楊炒菜,還有那熟練的顛鍋,老楊手上的力道可真不小。
“馬上好!”老楊抽空對他說了句。
果然是馬上好,第一道上的是竹筍乾炒肉片,淡褐色的筍乾被切成了片,然後跟着薄五花肉片翻炒,加了不少大蔥葉,非常香。
然後第二道是肉片炒包菜,這也很快。
後面紅燒肉最慢,但也沒慢多少,估計肉都是先煮熟的,只要一切下鍋翻炒調味再燜一會就可以了。
非常有條理的一個人,這是李一鳴對老楊的印象。
“吃吃!”李建國拿着筷子招呼着。
“老李,嫂子是在哪個單位?”張伍深隨口問道。
李一鳴身子一僵。 wωw ⊕t t k a n ⊕℃O
“她啊,去支邊了。”李建國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很辛苦,常年也回不來。來來,嚐嚐這菜,好吃!”
張伍深哦哦地點點頭。
李一鳴低着頭,一雙筷子夾着肉放在他碗裡,耳裡聽到父親的聲音:“吃吧!”
原來父親一直是當母親去支邊了,李一鳴用力扒了口飯,忍着兩眼痠澀低頭嚼着,平復着自己心中的情緒。
“對,半大小子最能吃的時候,趕緊吃!”張伍深也夾着一筷子肉過來,“見不到你媽媽很難受吧?”
李一鳴低着頭點了點,眼中酸脹已經變成溼潤,一滴淚水已經落進了碗裡。
“小張,你在杭城有沒有組織去古田?”李建國飛快地把話題帶走,“我是四年前去過一次,當時還吃了那特別有名的蘿蔔乾。”
一邊說一邊夾了塊肉放到他碗裡。
“有有...有去,好幾次。自己來自己來......吃吃,自己吃!”張伍深連連應道,好像知道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
…...
李建國和張伍深邊吃邊聊,天南地北,農村城市,鄉土民情,還有各種新聞,話題很廣泛。
老楊把菜炒好上完之後,笑眯眯地讓他們吃好。
自己就坐在靠近門邊的桌邊椅上,擺弄着一個收音機,聽着裡頭的廣播,有時也會接幾句話。
三個大人都在聊社會,而李一鳴就一邊吃一邊聽,一邊還想着自己的心思,努力從那傷感中解脫出來。
原來,母親是去支邊了,因爲國家需要,所以回不來。
這真是個強大的理由!
......
不知不覺,他眼中的淚水消失了,他半低着頭,安靜地夾着菜,嘴裡嚼着,慢慢地嚥下。
這個竹筍炒肉,味道也是很香,但這個炒法,應該還有十來種變化,......
就好像孩子們頑皮時被大人拿着竹條打屁股,那聲音總是帶着不同的節奏,哭聲也分很多音調,有的可能是C大調,有的可能是D小調,如果是兩大人打一個屁股,那應該是協奏曲,如果是邊跑邊打一路追着打,那可能是奏鳴曲......
家家戶戶都會,上千年的傳承,打屁股其實應該也算是傳統手藝,三十年後那麼多手藝都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好像沒人說保護這個,難怪孩子們都變樣了。
爸爸媽媽小時候打過我麼?
好像有的......
只是記不清了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