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有幾個婦人過來請雪荷和秋名去做針線,這幾個婦人都是老官們的侍妾,家人不可帶,女人不可缺,所以她們就來了。
衆人去後不久,司空湖從外面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對少浪劍說:“打聽清楚了,你道雪中絨爲何突然死掐他母子,你絕對想不到,原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這件事倒是他母子不對在先。明夫人收了雪中絨做養子,給他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媳婦,你千萬別以爲她是善心,其實她是存了一樣歹毒心思,那女子進門後,她就慫恿雪中天去強暴她,借她的肚子生出一個兒子來,然後弄死雪中絨,由她和雪中天來撫養這孩子,如此一來,她的兒子雖然做不成雪家家主,但孫子卻還是雪家家主。你說這計策歹毒不歹毒?那雪中天倒是條好漢,死活不肯,沒辦法明夫人只好逼他飲下龍虎藥,事情是辦成了,雪中天心裡卻很內疚,就跑去跟那個小媳婦賠禮道歉,這一來二去的,兩人就對上眼了,你儂我儂的正搞的起勁,不妨讓雪中絨瞧出破綻來,於是聯合了家裡人,突然發難把明夫人和雪中天制住,以他二人過從甚密爲由,逼二人承認通姦。你說這事鬧的,真是戲裡有戲的一場好戲啊。”
少浪劍道:“雪家其他幾個家臣呢,難道都袖手旁觀。”
司空湖道:“都給弄死了,他們不死,龍會忠變成雪中天這個秘密是瞞不住的。”
少浪劍道:“可恨這歹毒的婦人,我竟然還救了她。”
司空湖道:“所以我說你不要多管閒事嘛,這世上的事哪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唉,真是可惜了那小娘子了,千嬌百媚的一個玉人兒,讓人玷污了,以後還怎麼討她丈夫的歡心,想到她以後終日以淚洗面,我這心……”
少浪劍道:“我看那雪中絨也是個梟雄,未必會因此事責怪他的妻子。”
司空湖道:“什麼梟雄,一但沾上男女之事就成了狗熊,男人誰不在意那點事。唉,若是遇不見倒也罷了,既然遇上了,就容我做回好事吧,雪荷身邊不是缺一個侍女嗎,不如我去把她……”
少浪劍喝道:“你想也別想!”
沉默了一陣,又改口道:“或許你是對的……”
話還沒說完,司空湖已經不見了蹤跡。
雪荷對這個叫琳琅的女子倒是很喜歡,怎奈一來顧及秋名的將來,其次琳琅也不想跟他們外出流浪,她的孃家在獅山郡也算是大戶,高堂俱在,兄友弟恭,和和美美。
少浪劍不想強人所難,強迫司空湖又把人給送了回去。
在獅山郡住了幾天,積壓的案子斷完,一幫御史也過足了癮,這才啓程繼續南下,在蘭亭郡又走了一個御史,本想在此僱一艘海船由海路南下炎州,卻不想江南的河川湖泊裡也有鮫人出沒,花再多的錢也沒有船工肯出海。衆人無計可施,又不想折回去中州走一字天峽,所以決定繼續向南走海天棧道去炎州。
江水以南,南嶺以北、以東,大海以西之地稱爲江南,江南的西南和南面就是南嶺,南嶺之大無邊無際,羣峰並起,林壑幽深,許多地方仍爲獸族盤踞,故而人跡罕至。
南嶺向東南一直延伸至海中,山海之間多懸崖峭壁,本沒有路,後人開山劈石,修成棧道,棧道蜿蜒於海邊峭壁上,不是見海就是看天,名之曰“海天棧道”。
炎州全境位於南嶺之南,孤懸在外,由中土內地去炎州,最便利的通道自然是中州境內的一字天峽,但從江南去炎州陸路走海天棧道也是不錯的選擇。
這條棧道是南州地方官府籌措人力修築,除供軍、官通行,主要是方便商旅,在蘭亭郡境內設有稅卡向過往商旅徵收重稅。
永夜之後,江南八家境遇已有天壤之別,雪家、白家、蘇家一蹶不振,衣家和吳家卻實力大增。
蘭亭是衣家的地盤,少浪劍知道自己到了他的地頭,衣鳳鳴很快就會知道,與其讓他找上門來,倒不如主動過去拜望,他跟衣家並無任何仇怨,反而因爲衣巧的關係,還有一絲親近。更何況他此行是爲公幹,衣鳳鳴絕對不會有爲難他的可能。
蘭亭郡雖然沒有蠻人侵襲,但鮫人時常上岸騷擾,故而也不算太平。
郡城高牆深溝,周圍軍堡林立,戒備森嚴。當然少浪劍也知道,憑鮫人的實力還不足以對蘭亭郡造成直接威脅,衣家如此大動干戈,其實是另有目的。
化危爲機,乘機控制地方,永夜之後所有的地方豪強都在這麼幹。
現在看來衣家乾的相當不錯,整個蘭亭郡都在他們家的掌控之下。
少浪劍私下猜想若沒有衣鳳鳴點頭,他們甚至無權使用海天棧道。
朝廷至高無上的權威在蠻人圍困京洛的那一刻已經破產了,鞭長莫及,早已不能奈何這些地方實力派了,不管是幽州、林州,還是海州和蘭亭郡。
蘭亭郡城西的衣家大宅,經過歷次加固,已經成爲整個蘭亭郡最堅固的堡
壘。
衣鳳鳴治家嚴謹,御下嚴厲,無論什麼事,他一言既出,務必要做到令行禁止。不過在議事階段他卻大度民主,允許各抒己見。這一日他和幾位高級幕僚閉門關在書房裡,正爲一件要緊的事犯愁:朝廷派發的暗夜糧種一到江南,他就命人試種了,長勢不錯,已經收回來幾十石鐵漿豆,這東西煮熟了放點鹽也能果腹,雖不可口,勝在產量大,對地理水熱不挑,看起來似乎很完美。
不過衣鳳鳴是個謹慎的人,並沒有草率地將此物推廣開來。
他先是試種了一些,選一些饑民試吃,然後將這些饑民圈在一座空宅子裡,觀察他們的動靜。
第一個月,太平無事。
第二個月,出大麻煩了,吃了鐵漿豆的人面目浮腫,渾身無力,繼而高燒不退。
好容易服湯藥退了燒,一個個卻變得雙目赤紅,性情大變,一個勁地嚷着要吃肉,還特別愛吃生肉,飯量很大,吃相很差。
衣鳳鳴命令斷絕肉類供應,只給鐵漿豆吃,這些吃慣了肉的人因爲沒有肉吃,突然兇性大發,竟然互相啃咬起來。
衣鳳鳴下令將宅子裡的人全部殺死,將真相無情地掩蓋了起來。
隨後他密令不惜代價收購糧食,有多少囤積多少,又開始訓練捕獵隊,向山林和水澤取食,並開始跟鮫人談判,向他們行賄,確保他名下的船隊可以出海捕魚。
既然鐵漿豆是靠不住的,那麼只好迴歸漁獵生活,直到找到新的替代糧食爲止。
現在的問題是鮫人方面獅子大張口,提出的條件他無法答應。
“他們的態度十分囂張,絕無媾和的可能!必須立足於打!”
“打不是辦法,縱然取勝,我們的船還是下不了海,下不了海,取勝又有什麼意義?”
“不打怎麼行,打,必須得打,打他個天翻地覆,打到他怕爲止。”
“一旦開戰,我們的精力全被鮫人吸引,若是蠻人南下又當如何?”
“蠻人已是強弩之末,頓兵于堅城之下,數月無功,還能有什麼作爲?”
……
又半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若不然……”
衣鳳鳴聲音雖小,卻似在滾沸的鍋裡添了一瓢冷水,熱鬧的場面立即結束。可是他結束了一副局面卻沒有開啓另一幅局面,他低頭喝茶,似乎忘了他剛纔說了話。
“他們既然如此不識相,我們只能動用大殺器了。”有一個機敏的謀士窺知了衣鳳鳴的心意,搶先說道。
“不行,不行,太冒險了,太冒險了。”
衣家的座上賓都是一時人傑,個個心領神會,但反對的態度卻是堅決的。
“若不然又怎麼辦?市面上的糧食越來越少,很多人都開始跟進,糧價飛漲,一日之間翻了一倍!就算把銀庫搬空又能購得幾石糧?”
“就算我們不惜代價把市面上所有的糧食都收進來又能如何,糧食不是烈酒,能長期存放,兩三年後就腐朽了。我們的出路只能向山林水澤取食,以水爲主!”
“這種車軲轆話就不要一遍一遍說了,你說的這些誰都知道,問題是那東西實在太過兇險,一旦縱虎出籠,鮫人固然要退避三舍,其他水族又當如何?都被它們吃幹嚼盡,我們費這一場辛苦又圖到了什麼?”
“你——,經緯兄你太謹慎了。”
“是啊,世間的東西一物降一物,假面魚雖然兇悍,但肯定也有天敵剋制。用它逼退鮫人,哪怕是損失一些水中族類,於我們而言還是有益的嘛。至少它不會爬上岸來燒殺搶掠,也不會毀壞我們的船隻嘛。”
“對嘛,兩害相較取其輕。把假面魚放出去,了不起我們少吃點魚,但若任由鮫人猖狂我們連口乾淨的水都喝不上了。經緯兄你再琢磨琢磨。”
“唉,我也不是說不可以,我只是擔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這場爭論看起來很快就有結果,衣鳳鳴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恰在此時有人稟報少浪劍到訪,衣鳳鳴吃了一驚。因爲衣巧的緣故,他對少浪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也早就想見見這個一戰而成聖騎士的傳奇人物。
他親自迎到大門,爲了籠絡江南世家爲朝廷所用,衣鳳鳴也有官爵在身,而且比少浪劍還高一等,少浪劍既然是奉公外出,那自然應該見之以官府禮儀。
少浪劍猝不及防,面對盛裝出迎的衣鳳鳴顯得很被動。
因有外人在場,彼此只能按照官場上的那一套周旋着。
衣鳳鳴向衆人介紹了蘭亭郡的情況,又詢問京城情況,對孟雲龍等人被貶表示同情和慰問,對加害他們的奸佞表達了憤慨和鄙視。
然後入席飲宴,說些廢話,聽歌賞舞,宴散,親自送孟雲龍等五位被貶的御史去貴賓樓休息。
最後留下少浪劍深談。
衣鳳
鳴是衣巧的父親,少浪劍以江湖晚輩之禮相見,衣鳳鳴見他舉止謙和,心生好感,暗歎道:“我巧兒真是沒用啊,這樣的好男兒怎麼讓白家的那個瘋丫頭給搶了去。真是氣死老子了。”
因爲有一個特別能幹的女兒,時局大勢方面衣鳳鳴不比少浪劍知道的少,但衣鳳鳴現在很關心京城裡的情況,尤其是父子皇帝之間的關係,這一點衣巧不能給他太多的情報,而他派駐京城的耳目因爲山遙路遠,加之身份限制,總不能知道的太細。
少浪劍沒有隱瞞,盡其所知,爲他剖解。
衣鳳鳴問:“以賢侄看,京洛能守的住嗎?”
這個問題很尖銳,不過衣鳳鳴既然稱他爲賢侄,便是家裡人私下議論,少浪劍略加思忖後回道:“中京城能多守些時日,但洛城很快就會陷落。”
衣鳳鳴沒有故作驚訝之色,而是平靜地問道:“若京洛不保,蠻人會南下嗎?”
少浪劍卻搖了搖頭。
衣鳳鳴道:“賢侄認爲他們已成強弩之末,無力南下?”
少浪劍道:“蠻人的確已成強弩之末,但這不是他們不會南下的理由,他們不會南下是因爲不久之後他們就自身難保,他們會被靈族融合,將來下江南的一定是靈族及其附庸。”
衣鳳鳴聞之色變。
臨別之時,少浪劍問衣鳳鳴有沒有在江南試種鐵漿豆,衣鳳鳴說正準備試種,少浪劍提醒道:“鐵漿豆的硬殼有毒素,若煮食會在體內積存,到一定量後,會使人神識混亂,性情大變,甚至會互相啃咬,生食人肉。”衣鳳鳴心裡一驚,忙問正確的食用方法,少浪劍答:“先用鹽水浸泡,然後晾乾磨成粉,製成熟食後再食用,便可無礙。”
衣鳳鳴點點頭,暗命再取二十名乞丐試驗。
又勸少浪劍道:“天下糜爛至此,賢侄又極厭惡官場的爾虞我詐,爲何不歸隱山林,養的有用之身,冷眼觀世,然後定奪。孟雲龍等人雖非奸惡,卻是庸官,爲他們白白浪費精力豈非可惜?若是你願意,我派幾個得力家人護送他們去炎州便可。”
少浪劍道:“前輩厚愛,少浪劍感激不盡,這幾個人雖無大才,但本性不壞,由他們做親民官,卻是一地百姓的福分。永夜即降,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衣鳳鳴想了想,嘆息一聲,沒再說什麼。
留衆人住了兩日,派了自己最看重的兩個侄兒衣籟、衣惘兄弟護送少浪劍一行南下炎州。
沿海天棧道走了一個月,某日衆人正在休息,幾個登高望遠的年輕人忽然尖叫起來。
繼而數十人都惶恐地大叫起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擠作一團,又哭又叫,如見鬼魅。
少浪劍登高看去,卻見前方黑黢黢的海面上有一條光線,如金線鑲在天邊。
光很微弱,若隱若現,但的確是光,自己親眼所見,絕非做夢或眼花。
光在極南的海面上,弱弱的只有一條線。
回首整個大陸卻仍是無邊的黑暗。
衆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着自然光了,一時無法適應,驚慌失措倒是難免。
女人們多愁善感,見了那光,忍不住跪地哭泣起來。
陪同的衣籟、衣惘兄弟不以爲然道:“這海喚作赤炎海,傳說大海深處有一座能噴火的高山,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噴射岩漿,故而纔有這亮光,這其實不是陽光。”
司空湖道:“雖然不是陽光,卻也是光,有光就好,有光的地方魑魅魍魎就不敢近身,總算太平無事了。”
衣籟、衣惘兩兄弟道:“既然如此,我兄弟就告辭了。”
衆人謝過,目送兩兄弟折身回去。
司空湖道:“這倆小哥也是奇怪,走的這麼匆忙,還有些慌亂,卻是爲何。”
雪荷道:“是因爲這光,在黑夜裡待久了,咋一看這光還真有些不適應呢,若我也有退路,我也要逃走,真的。”
秋名道:“我也是,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好在光很弱,若是再強些,我就要跑了。”
司空湖喝道:“跑?往哪跑,我還沒跑呢,你倒先跑了。”罵哭秋名,又極爲不屑地點指衆人道:“你們這些人,沒有光,你們說怕黑,哭天哭地,尋死覓活;有了光,你們又說怕光,哭哭啼啼,嚇的要跑路。真是的。”
少浪劍用肘碰碰他:“你真的不怕?”司空湖吞了口口水,道:“我怕什麼,我又不是邪靈見不得光。再說了,那兩小哥不是說了,是海中火山噴發不是陽光麼。”
說完,又問少浪劍:“看你的表情很古怪,難道這光有古怪,哦,我知道了,是你故弄玄虛,不過也沒道理啊,你故弄玄虛又有什麼好處,以前大夥畏懼黑暗,祈求光明,你變出光明來還能安撫人心;現如今什麼都反過來了,人人都怕光。你變這些花招出來,起不了什麼作用嘛。”又望了望那一線光明,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