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竹把一封信和一枚金釵摔到少浪劍身上怒氣衝衝地問:“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就如此敷衍我。”
少浪劍滿臉的詫異,信是在江南時經司空湖提議寫給小竹的,當日託吳賢寄出,這枚金釵製作精美十分名貴,卻是自己沒見過的。
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司空湖眼珠子一輪已經知道原因所在,忙賠笑道:“小竹,你莫要生他的氣,當日我們路過吳公城,阿浪思念你,想去南嶺看你,但那時傀儡猛攻江南,又佔據了天門關,軍情緊急,實在是抽不開身,無奈只得給你寫封信傾訴思念,他還要上街給你買首飾,但這個笨蛋卻忘了帶錢包,沒辦法就買了一支銀釵,自然也是極漂亮的,但我說小竹喜歡金飾,不如另買一支,於是他又回去重新挑了一支,花了足足一個下午時間,挑的老闆都生氣了。結果呢,金釵是買來了,卻忘了修改他信裡的內容,所以信裡說附上銀釵一支,你收到的卻是一支金釵。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大人有大量,休要跟他一般見識了。”
司空湖說完,朝少浪劍擠了下眼,悄聲道:“必是吳賢那傢伙好心辦了蠢事。”
少浪劍對司空湖的這份機變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當日在江南,他聽從司空湖的建議給白小竹寫了一封書信,隨信寄去一枚銀釵,那釵是他在戰場上撿的,粗糙的很,肯定難入吳賢的眼,於是那傢伙自作聰明,給調換成了這枚金釵,結果信中所言和隨寄之物對不上,這才引起了小竹的不滿,她恨少浪劍敷衍,又擔心他變心,於是怒衝衝興師問罪而來。
結果少浪花和司空湖都不在天啓侯府,她誤以爲少浪劍是有意躲着她,於是怒上加氣,一見面就發飆。
前因後果捋清,少浪劍決定倒打一耙,於是故作生氣地說:“沒有,是我犯渾,早知道人家不喜歡,我也就不費那個功夫了。”
白小竹聽了司空湖的解釋,氣早消了一半,見少浪劍作色,有些心虛地問:“是這樣嗎?”少浪劍卻沒理她,白小竹自己倒先笑了起來,一手挽着少浪劍,一手挽着司空湖,笑道:“我錯了,是我不對,但是人家天生愛吃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好啦,別生氣啦。”
少浪劍的氣就這麼被消磨沒了,問她:“你的陰靈被拔除了?”
白小竹笑道:“好了,我現在全好了。”說着臉一寒,鬆開少浪劍的手,狠狠地砸了他一拳:“倒是你這個傢伙怎麼回事?”
少浪劍不覺一陣心虛。
司空湖道:“情況是這樣的……”
白小竹喝道:“你閉嘴。”
盯着少浪劍道:“你自己解釋一下。”
少浪劍道:“當日我若不救她,司夜監肯定不會放過她,像她們這種叛將懲處是相當嚴厲的。不信你問司空,你信不過他,還可以去問蘇振。”
白小竹道:“救她,你僅僅只是爲了救她?”
少浪劍道:“若不然呢,你始終是我的最愛。”
白小竹本來氣鼓鼓的像個鬥雞,正準備跟少浪劍大鬧一場,聽了這句話,氣一下子全泄了,她張開雙臂撲進少浪劍的懷裡,吻了他的面頰,說:“我們成親吧。”
適當艱危,婚禮一切從簡,甚至賀客都沒有幾個,但白小竹絲毫不怨,她執意下山,跨越重重險阻來到中京城就是爲了見她的阿浪,只要能跟她的阿浪在一起,婚禮熱不熱鬧又有什麼要緊。
冷清的婚禮另有一樁好處,就是可以更早地進洞房。
司空湖帶着幾個人隨便鬧了一下,就放過了他們,時局如此,誰都沒有心思。
白小竹聽到少浪劍關了房門,便自己掀開蓋頭撲了過來,兩條大長腿卡住他的腰,抱着臉一通狂吻,少浪劍招架不住,被她親成了個大花臉,一時內疚地說:“太委屈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新娘用嘴堵住他不讓他再說下去,少浪劍就抱着新娘上了牀。
雨消風散,白小竹卻一臉的惆悵,少浪劍自責道:“怪我,一時把持不住,弄疼了你吧。”白小竹撲閃着漂亮的眼睛,氣呼呼道:“當然疼了,不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疼,哎呀,人家是後悔啦,早知道這種事這麼好玩,我們就應該早點成親。”
……
司空湖轟散賓客後,端了個小茶壺坐在新房廊下,獨自聽了一夜。
二日他問神清氣爽的白小竹:“阿浪昨晚睡着了?”白小竹警惕地問:“什麼意思?”司空湖道:“看你精神煥發的,睡的不錯嘛,新婚之夜那麼早就睡覺,真是可惜啊。”
白小竹笑道:“你嫉妒我們了,一個人蹲在牆根下偷聽挺無聊吧,沒弄點小酒喝喝?”司空湖臉皮一紅,忽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很強悍的對手。
這個對手此前很蠻橫,但傻乎乎的好對付,現在變得更加蠻狠,而且聰明瞭起來。
如此前少浪劍所預料的,中京城現在成了屍兵之城,屍兵接管了這座城,防禦的滴水不漏,城中居民在洛城失陷後逃亡了四分之三,剩餘的開始向內三城集中,第八區、第七區、第六區的深宅大院如今住着各色人等。
黑夜改變了一切的規則,抹去了貧富貴賤之間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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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他們現在都是平等的——難民。
做了少夫人之後,白小竹很喜歡購物,每天都要提着籃子出門買菜。
永夜已經一年,勤勞的江南和洪州百姓已經試種出十幾種不需要陽光生長的新型蔬菜,這些蔬菜通過陰朝的秘密交通線源源不斷地運進中京城,擺在各大市場的貨架上。
“這菜又脆又嫩,真不賴,就是長相太古怪。”
“這湯裡還閃耀着熒光,你確定能喝?”
白小竹仔細聽了二人的點評,然後很不滿地說:“什麼意思,連碗碟和筷子都誇了,就不提我的廚藝,我的廚藝很爛嗎?”
二人大驚,司空湖忙討好地說:“弟妹千萬不要誤會,您的廚藝已經出神入化,對火的運用已經達到了天一合一的最高境界,我們完全感受不到這東西是用火燒出來,阿浪你覺得這湯是用火燒出來的嗎。”
少浪劍低頭喝湯,未敢回答。
白小竹生了一回氣,笑了起來:“你們愛吃不吃,不吃到外面去,看看哪家酒樓能吃。”
二人嘴上說不敢,一俟她回屋去睡午覺,趕緊逃了出去。
“呸呸呸,這些東西實在太難吃了,我不是說你夫人廚藝不好啊,主要是,主要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哈哈,這個理由夠冠冕堂皇吧。算了,我們還是去一品鮮吧,那裡的烤羊肉用的是舊日的蔥薑蒜,史前的醬料,味道很地道的。”
永夜之後種出來的菜不論口味如何,二人總是有些吃不慣,倒是這家名叫一品鮮的菜館總能燒出一些舊日的味道。
自然價格也是極貴的。
少浪劍在這遇到了林中行,他也同樣喜歡這口。三人拼了個包間,司空湖打趣道:“林將軍平日裡前呼後擁,今日爲何獨來獨往,一個人來這吃獨食?”
林中行嘆道:“舊日繁華已盡,酒肉朋友都走光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司空湖道:“竟如此悽慘,那你爲何不回林州?”
林中行道:“軍令在身,我怎敢擅離職守,比不得二位瀟灑。”又向少浪劍恭賀新婚之喜。最後嘆道:“我一直以爲你跟中月能成一對,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司空湖敲着桌子叫道:“不帶這樣的,都已經成親了你才提,讓人糾結是不是。”
林中行笑了笑,盡了杯中酒,對二人說:“無事還是叫他們送到府上享用,永夜已至。還是多留下陪陪家人。”
說罷自去。
司空湖悄悄對少浪劍說道:“有傳言,林家放出風聲說他們手裡有明誠太子的遺孤,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少浪劍道:“意思是,如果京城陷落,皇帝死社稷,那他林家就是挽江山於既倒的最後大贏家。”
司空湖道:“對,所以林大公子獨自一個人來菜館吃飯,連個朋友都沒有,哈哈,唉,不好,咱們還是打包回府去吃,我覺得他最後那句話是話裡有話。”
司空湖的直覺一向很準,這次依然,二人匆匆忙忙趕回天啓侯府時,才知道白小竹已經被宮裡的使者接進宮裡去了,說是太上皇貴妃召見。
少浪劍是有爵位的人,他的正妻循例就是命婦,永夜即降,朝廷出於拉攏人心的考量,冊封命婦十分慷慨,少浪劍要成親的奏章一上,那邊立即遣使冊封白小竹爲夫人。朝廷命婦進宮覲見皇后、貴妃任誰也挑不出理來,何況還是太上皇貴妃親自遣使來召。
兩個睡武士佇立在儀門前,似兩尊泥塑。這兩個睡武士出身很正,是由雲臺司製造,雲臺司掌握其總後門,換句話說這兩個睡武士的無限忠誠其實是有個前提的,那就是在不與雲臺司所代表的最高皇權相沖突的前提下。
“還說什麼絕對忠誠,不跟他主子對着幹的時候是絕對忠誠,一旦反抗他主子,他就立馬反水,這東西留着有何用,說不得哪一天,皇帝一紙詔令,這倆傢伙就把我倆捆了送進宮裡了呢。”
司空湖踹了睡武士一腳,四顧尋找乾柴之類,準備點火燒人。
少浪劍也對兩個睡武士的表現感到失望,他更感到失望的是柏韌,爲了控制他竟然使出這等陰損卑鄙的手段。
一名青衣卑官來請少浪劍去政事堂見宰相陳維。
爲了應對永夜之變,政事堂的體制已經做了重大改革,原來四大宰相共議制度被廢黜,轉而演變成一宰相獨裁。天下政務皆歸陳維一人定奪。當然現在除了籌糧和維持街面治安,實際也沒什麼政務。
他這個一人之下很多人之上的獨裁宰相卻因爲不能參與軍機要務而成了擺設。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你跟公野望走的那麼近,又跟林家有瓜葛,讓陛下怎麼信任你?白夫人在宮裡不會受什麼委屈,天下這麼亂,宮裡纔是最安全的嘛。”
少浪劍道:“我若無忠心,千里迢迢的爲何要回來?這是對我的不信任。”
陳維瞅瞅四下無人,喝道:“幼稚,誰能信任,誰不值得信任,憑的是什麼?所謂的忠誠?不,是利益,是傷害。沒有利益作紐帶,沒有傷害你的手段,你這個人就不值得信任。你現在遊離在外,又沒有弱點在我手裡攥着,我怎麼敢信任你?”
這番話讓少浪劍大開眼界,且不論他說的是否有理,關鍵是陳維爲何要跟他這麼說。
不過細思之下,其實原因就擺着那,只要少浪劍低頭看一眼便是:陳維已經失寵,他是在發牢騷。
“你去一趟林州,探一探林家的動向。”
少浪劍怪笑道:“我不是不值得信任嗎?而且我更奇怪,這事爲何要你來辦?”
陳維尷尬地笑笑:“我這是爲了你好,你去吧,只要你平安歸來,她就會沒事。”
少浪劍提出要見小竹一面,被陳維婉拒了,他不無傷感地嘆道:“你就不要爲難我了,我現在跟裡面也說不上話。”
說
過卻將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少浪劍:“拿這個當見面禮,他們會待見你的。”
去林州並不輕鬆,進林州城更是困難重重。
與圍困京洛腹心之地的數百萬傀儡不同,圍困林州的是數十萬已經黑化的蠻人。蠻人也做了邪靈帝君的附庸,他們黑化成強悍的戰士,正日夜不息地挑戰他們的宿敵。
林州城外的堡壘被一個一個拔除,每一座堡壘外都是白骨成山,血流成河,林家的精銳被一點一點消磨。
他們是英勇無畏的戰士,經驗老道的獵手,但面對蠻人的逼迫,卻也一籌莫展,只能步步後退。
蠻族大軍日益逼近林州本部,這是林家鎮邊以來的第一次,故而上上下下都很緊張。
少浪劍在蠻族各部之間轉悠了一圈,對司空湖說:“林家號稱用兵如神,我看其實也是一般般,九部蠻族跟傀儡不同,黑化之後,肉身生出鱗甲,這鱗甲堅韌無比,刀槍難傷,但他們的首腦卻還是人的腦子。九部本來並不和睦,經常火併內訌,只是因爲共同歸附了邪靈大帝,這才攜手攻城。聯盟首領莫頓並非九大部落裡勢力最強悍者,而是最聽話的一個。九部中最強悍的部落首領叫阿牙花,一直覬覦聯盟首領的寶座,這就好了,我們製造兩部衝突,然後殺莫頓嫁禍阿牙花,你猜他們會不會自相殘殺起來。”
司空湖讚道:“絕妙好計,但誰來做?聯盟首領的守衛應該很嚴密吧,弄不好還有黑死武士做保鏢呢。”
少浪劍微笑道:“我們倆分開幹,你去製造兩部摩擦,我去殺人嫁禍。”
司空湖笑道:“幹這種事我很在行。”
黑化後的蠻人戰士異常兇悍,他們渾身長滿鱗片,這鱗片既堅韌無比,又滑溜溜的難以觸手,尋常刀劍無論是砍剁,還是擊刺,都難以傷其身。
黑化之人已經不算是人了,他們頂多是有點人味的傀儡。
所以少浪劍的劍下毫不留情。
莫頓的牙帳戒備森嚴,精銳的押馬武士宿衛在帳外,少浪劍輕易測算了一下,光帳外這些武士沒有一千精銳的邊軍戰士就難以應付,更何況身爲邪靈帝君的傀儡,他的身邊怎麼可能沒有更強的護衛?
看來是他錯怪了林州方面,面對這樣強悍的對手,一切陰謀詭計都是蒼白無效的。
大帳裡鶯歌燕舞,莫頓渾身黑化,板結的腰身,虯結的肌肉配上油黑錚亮的鱗甲,別有一種暴力的美感。但他還是不捨舊日的華麗,他的身上披着鮮豔的絲質長袍,擎着精美的瓷器杯盞,使喚一羣皮光肉滑、身材曼妙的人族女子服侍他。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舞池裡輕歌曼舞的美豔歌姬們。
她們是那樣的年輕、貌美,膚白如雪,腰軟如柳,眼波婉轉生情,活色生香醉人。
黑化後的蠻族女人簡直碰不得,她們渾身都是堅硬的鱗片,哪哪都是,在她們的身上完全體會不到舊日的溫柔。
這些嬌滴滴的美人就不同了,她們的肌骨如絲綢一般滑膩,身形像嫩蕊一般嬌弱可愛,蘭舌吐香,水波盪漾。
唯一不足之處是她們都太嬌弱了,任他如何小心翼翼,總難撐過一晚。
莫頓的眼睛在人羣中貪婪地搜索着,尋找今晚的樂趣。
一名白白胖胖的謀士看到這一切,覺得拍馬屁的機會來了,忙出班祝酒,言道:“祝可汗早日打破林州城,據說林家的女兒們個個國色天香,美的亂七八糟呢。”
莫頓笑道:“我聽說那林中月就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她的姿容比這些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真?”
“豈敢誆騙可汗,我在林家爲幕僚三年,見過她不下百餘次,如何能看走眼。”
“林家待賓客如何?”
“雖厚,但不及可汗萬一。”
莫頓哈哈一笑,揮揮手,兩名強悍的衛士將那謀士拖出座位,按在地上。
衆皆大驚失色。
莫頓黑下臉道:“這個人,背主求榮,出賣女主來諂媚我,可見是個小人。此等小人留之何益,拖出去斬了。”
一蠻族軍將道:“不可如此便宜了他,請可汗將他賜予我。”
莫頓道:“要他何用。”
蠻將答:“近日槓子生鏽,我用他來磨磨槓子。”
衆皆鬨然大笑,莫頓也將一口酒噴了出去。
那謀士卻嚇得滿臉是汗,呃了一聲,竟昏死過去。
蠻族軍將謝了恩,劈手扯住他的頭髮,拖將下去。
衆人繼續飲酒,一曲歌舞畢,莫頓令歌姬排成兩列,示意麾下將領可以任取一人,當做今晚酒會的花紅。衆酋長一哄而上,撤腰的,抱腿的,大呼小叫。衆歌姬驚慌失措,或呆若木雞,或尖叫奔逃。
莫頓哈哈大笑,連聲呼喊上酒,因見一個軍將手提酒壺、低着頭慢吞吞地湊上來,莫頓陡然警覺,厲聲喝問道:“你是誰,爲何如此面生?”
那軍將不答,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把玩着杯盞說:“酒是好酒,杯盞也精緻,只可惜讓你們這幫傀儡污染了。”
說罷將手中杯子就地一摔,擡起頭來。
他的臉上用黑墨描畫成鱗甲的形狀,眸子如刀子一般雪亮。
“你是……林家的刺客?!”
來人怪笑:“借你的刀一用。”
莫頓惶恐避退,伸手去拔佩刀。
佩刀卻不翼而飛,下一刻,寒光一道,他的人頭早已飛上半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