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獅山雪家的獨苗雪中天!
雪家也是江南八大家族之一,近世三代人丁不旺,家族零落,但底子猶在,四大家臣赤膽忠心,功力深厚,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雪中天天資聰慧,勤謹克己,修煉上悟性極高,精進神速,假以時日振興雪門大有希望,難道他也要捨棄清門之譽,去那是非窩裡摘取富貴嗎?
雪家家臣石空破上前向主持鑑證會的南義城躬身行禮,朗聲說道:“獅山郡雪中天請求參加騎射鑑證,望主事大人行個方便。”
石空破年近五旬,氣丹早已結就,武技修爲二十年前即已入殿堂級,江湖上威風八面,聲名赫赫,卻在區區一個天武會主事面前如此謙恭,由不得讓人感慨萬千。
南義城四十出頭,軀體肥胖,舉止笨拙,雖混在天武會,但看起來更像是郡縣衙門的官油子,聞聽此言,似被人卡住了喉嚨,吭吭哧哧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騎射鑑證雖非正式科目,但對志在從仕者卻有着妙不可言的好處。他們事先把所有申請人暗地裡排了排位置,發現蘇家兄弟勝出的機率最大,南義城以爲有機可乘,遂暗中向蘇清邁請了賞,得到好處後他拍着胸脯向蘇清邁保證一定保蘇家兄弟奪魁,好處都已經拿了,蘇家兄弟也有驚無險地拔得了頭籌,這眼看是煮熟的鴨子就要進肚,卻半途殺出個雪中天來,這算幾個意思?
南義城本想以雪中天未曾預先申請爲由將他拒之門外,這當然是個很好的理由。但南義城畢竟在江湖上打滾多年,心裡很清楚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雪家家臣石破天,修爲精深,更兼性如烈火,萬一他發起瘋來,一掌劈了自己,那豈非是白死了,天武會肯定不會因爲自己一個小嘍囉而去得罪江南雪家爲自己報仇的。
自己這邊一死,那邊新娶的嬌妻肯定是要跟人跑了,自己那活潑可愛的大胖兒子也要跟他的便宜老爹姓了。
蘇家區區幾千兩銀子就買自己一條命,值得嗎,不值得!
此路不通,南義城轉而想拖顧雲海下水,事情跟你們蘇家有直接利害關係,你們袖手旁觀總不大好吧。
顧雲海卻先一步躲了,南義城氣的直跺腳,都說顧家四兄弟一個個賽猴精,果然名不虛傳啊。把蘇家兄弟拖進來那是絕對不可以的,兩個雛兒好騙,但得罪了蘇清邁,自己也沒有好日子過。
南義城最後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少浪劍的身上,他要套少浪劍一句話。
“哎呀,少兄,少兄,您可真會躲清閒呀,躲在這個地方跟如花美貌的小竹姑娘親親我我,真是羨煞旁人吶。對了,少兄,兄弟遇到了一件難心事想請少兄出個主意。這位雪公子呢,事前未曾申請預約,就忽然趕了過來。老哥很是爲難,若許他鑑證,只怕旁人說我畏懼權勢,亂行方便。若是不準,哎呀,又恐傷了一個體麪人的面子。哎呀,真是左右爲難呀,少兄快給老哥出個主意呀。”
“騎射鑑證,意在爲國甄選人才,自然應該廣開方便之門,人家既然已經來了,那就請人家參加好啦。你說呢,南大人。”白家小竹快人快語,搶先答道。
“啊,小竹姑娘真是大氣,佩服,佩服,那麼少兄,你的意思呢?”
“他的意思跟我一樣,是不是呀,少兄?”白小竹擠眉弄眼,半是哀求,半是威脅。
到了這個份上,少浪劍不得不拿出蘇門弟子兼蘇家內務幫辦的身份來表個態:“咳咳,這種事本來主事大人自己做主便可,既然問了在下,嗯,咳咳,方纔白姑娘的話,在下以爲甚爲妥當,請主事大人細加斟酌。”
南義城
等的就是這句話,頓時心花怒放,人是你們蘇家同意讓他參加的,要是不幸讓他拔得頭籌,壓你們一頭,可別怨我南義城。
“少兄大氣,小竹姑娘豪邁,南謀遵命便是。”南義城高高興興地走了。
白小竹望着他的背影:“很奇怪,這傢伙撿着金餅了嗎,這麼高興?”
“不是撿着金餅了,是討了張護身符。”
“護身符?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都讓他當猴耍了。”
一陣鼓響後,鑑證會繼續。
大哭了一場,又靠着少浪劍的肩膀休息了一會,白小竹已經滿血復活了,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心機很深的人,折騰別人和折騰自己的手段都有限。
同爲世家子弟,雪中天幾乎沒有什麼同齡朋友,白小竹卻是兄弟滿江南,即便是雪中天這種性格內向,孤僻冷傲的“怪物”她也願意交往。
她顛顛地跑到場地周邊的護欄前,向雪中天揮手大喊:“中天,加油啊。”
雪中天全身包裹在一副精良的戰甲裡,他習慣了冷寂和沒有朋友的世界,忽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並向他招手,反倒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他笨拙地擡起手,笨拙地揮動着,臉上也勉強擠出一絲乾巴巴的笑。然後,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一張秀面漲得通紅,整個人兒都感到了極大的不自在。
他是個極其內向而靦腆的人,雖然白小竹對他來說並非完全陌生,二人私下也能有言語交流,但衆目睽睽下跟一位如花少女揮手呼應,他既缺乏底氣更缺乏經驗,害羞和無措也就成爲必然了。
一旁的石空破提醒他把護面放下來遮住臉,這樣會好受些。雪中天如法施爲,當他的整個身體都躲進厚硬的盔甲裡後,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放鬆。
白小竹剛剛在少浪劍的懷裡大哭了一場,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襟,也給他留下了密佈身體多個部位的青紫瘀痕。她把傷痛留給了自己,心結解開後卻跑去給另一個少年加油助威。
少浪劍自詡絕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但此刻他的心裡仍罕有地涌出了一絲嫉妒。
這個雪中天,大熱天的把自己裹在一副厚重的烏龜殼裡,竟然連護面都放了下來,這是鐵定要把烏龜做到底嗎,真是非滑稽可笑!
少浪劍很想放下理智狠狠地嘲笑雪中天的無稽,試了試,卻做不到。
雪中天來者不善,從他身上的這件精良的戰甲就可窺端倪。這種看似滑稽的裝束卻恰恰凸現了雪家的良苦用心,騎射鑑定意在爲國選材,雪中天身披重甲,鄭重其事,傳遞的是一份尊重,先就在氣勢上奪人一籌。此外,身披重甲取得成績的難度較輕甲或無甲時更高,他若身披重甲也能取得好的成績,那就顯得更是難能可貴了。
換句話說即使他今天只取得跟蘇家兄弟一樣的成績,也可憑着這付重甲小勝一籌。
白衣石雪,蘇吳連卿。雪家畢竟有過輝煌的過去,近代的衰落也只是因爲人丁不旺,家道雖衰,但底子還是有的。
想到這,少浪劍又不覺爲他感到可惜,用心再好,若無銀子開路,只怕也沒有什麼用,瞧這南義城就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傢伙,指望他能主持公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除非雪中天真的有大本領,把蘇家兄弟甩出十萬八千里去。
只是有這種可能嗎?少浪劍聽顧雲海說雪中天是在三個月前才向天武會遞交的鑑證申請,此前他在家臣的護衛下游歷海外三島長達一年時間,半年前纔回到江南。遊歷海外是爲增長見聞,助益修煉,想來僅僅只是半年前他還沒有想過放棄清門之譽
來參加什麼鑑證。
騎射之技向來爲武者所鄙視,尤其是江南世家子弟更是視其爲賤奴所操,絕不肯輕易涉足。雪中天練習騎射滿打滿算也就半年時間,高又能高到哪去?
少浪劍的想法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不過出於對雪家的同情,衆人還是希望雪中天能取得好的成績,不枉清白公子下界來走這一遭。
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雪中天固定靶十發十中,箭無虛發!
騎射功夫于軍人十分要緊,但對武者卻是無關緊要,武者講究近身格鬥,馬上功夫常被忽略。蘇家兄弟爲了應付這場考覈特地請名師指點,加緊訓練了一年有餘纔有此成就,雪中天真的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做到十發全中?!
固定靶射完,下一關就是遊動靶。少浪劍注意到南義城在舉旗前走到執事人員面前嘀咕了幾句,隔得遠聽不真他們在說什麼,但一定與雪中天有關,而且他可以斷定一定是在算計雪中天。他們拿了蘇家的好處,蘇家兄弟是內定的前兩名,如今殺出個雪中天,自然得費力“關照”一下,成與不成都見自己是出了力的。
事實正如少浪劍所料,遊動靶的難度比先前提升了一大步,這個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但沒一個人說出口,世家豪門間的恩怨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可以置喙的,再說現場的人都已被蘇家收買,縱然說了也是自取其辱。
但,
遊動靶的難度雖然提高了一大截,雪中天卻還是十發全中。
一時場中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的見,衆人屏息不敢出氣,氣氛十分壓抑。
最先拍手叫好的不是白小竹,而是蘇振,蘇振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喝彩,掌聲這才稀稀拉拉地響起來。
南義城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收場。其他一衆執事也沒了主意,呆立在那,不知所措,唯有一個瘦削的漢子仍保持清醒,他走到石空破面前,不卑不亢地問道:“敢問雪公子是否還要鑑證劈砍。”
石空破替雪中天淡淡地應了聲:“那是自然。”
劈砍鑑證很快準備就緒,雪中天還是先前那副裝束,重甲雪刀,只是因爲勝利的滋潤,整個人顯得自信了許多。
白小竹手扶木欄,又蹦又跳,繼續向他呼喊助威。這一回,雪中天不僅大大方方地向她揮手致意,甚至還提馬向前,走過來跟她說了幾句話。
“你看什麼呢?”看見少浪劍呆視遠方,白小竹莞爾一笑,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麼,就是隨便看看。”他淡淡地回頭,目光依舊盯着遠方。
“小氣鬼,真是的。唉——,原來這男人吃起醋來比女人更沒得救。”白小竹挪揄道。
少浪劍的目光仍然留在遠方,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小氣,卻還沒有無聊到去吃誰的醋。他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
白小竹好奇心爆棚,她靠向少浪劍,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那個人,看着有些不對勁啊。”
白小竹的話尚未落音,示意雪中天衝鋒的號角便響了。雪中天催馬躍刀而出,衝入了木人樁陣。他的馬術控制的恰到好處,刀法更是嫺熟無雙,他左劈右砍,上格下擋,一個又一個的木人樁“喪”在他的刀下,刀刀都在要害處。
看臺上驚呼一片,雪中天用實力贏得了喝彩。
“不好!”少浪劍忽然大叫一聲,一把撥開白小竹,縱身躍過看臺護欄,撒腿向雪中天跑去。恰當此時,雪中天座下的白馬忽然爆出一聲哀鳴,兩條前腿重重跪倒在地,將它背上的主人惡狠狠地撅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