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怡,你這毒蠍女人,我悔不該錯看了你!”
面對愛婢的死,燕燕目斷魂銷,悲憤地痛斥兇手。
“哈哈哈,蕭燕燕,你也嚐到悔恨的滋味了,是嗎?”淑怡面帶怨忿地瘋狂大笑,“只可惜石蘭壞了我的大事,否則我會讓你悔到陰曹地府去!”
“太后陛下!”
蕭補裡帶着侍衛進來。
“殺了她!”看着緊抱石蘭癱坐地上的雷光,燕燕怒不可遏地命令。
可蕭補裡尚未動手,就見淑怡端起茶碗一口飲盡,抓着案几角聲音嘶啞如鴨,面容猙獰如鬼地說,“你……以爲我還想活嗎?只可惜……我、不能……看你……先死!但,我……死,也要教你惡名……臭萬年!”
怨毒地說完,她口角溢血地倒在案几邊,死去。
“撲通”一響,她的侍女奭姨也捲縮着身體倒下。
蕭補裡急忙過去將她的身子反過來,見一隻茶盅自她手中滾落,忙對燕燕說,“太后,這侍女也飲毒茶死了!”
“畏罪自盡,卑鄙賤人!”燕燕怒而痛斥,卻見門口人影一閃,韓德讓匆匆走了進來。
“太后……淑怡?!”一進門,他首先看到的是站在案几前滿臉怒氣的燕燕,緊接着是口角流血躺在案几下的妻子,不由腦袋“轟”然巨響,根本沒看其他人,直撲過去探摸淑怡頸部的動脈,隨即面色蒼白地擡頭看着燕燕。
燕燕迎視着他的目光,彷彿遭到雷擊般渾身一顫。
這雙烏黑的瞳眸在她的記憶中有過許許多多的色彩——慈悲的、歡樂的、悲傷的、喜愛的、不捨的、幽默的……可從未有過如此刻般的悲愴與怨恨!
“你大權在握,至於對一個落魄女人痛下殺手嗎?”韓德讓責問。
如果說他的眼神像一把冰刀切斷了燕燕與他的溝通之路的話,那麼他不問情由的責問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徹底摧毀了燕燕的理智。
“我早該殺了她!”燕燕面無血色,目光銳利而空洞地看着他,任怒氣帶着難以抑制的悲傷自胸口往外迸發。
“但我更該殺了自己!”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刺心裂肝地說,“你儘可以去哀悼你邪惡殘忍的妻子,但我絕不會!如果李淑怡還活着,我會讓她受五馬分屍之苦,讓她受凌遲而死之苦,我會很樂意看到她被地獄之火焚燒,然後在她的骨灰之上跳舞,因爲,那是她罪有應得!”
她的詛咒不可謂不毒,韓德讓震驚而麻木地看着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別院看守去找他,說太后與淑怡在別院見面時,他大惑不解。這麼多年來,除了他,別院從不許其他人進出,因爲那裡保存着他永不能忘記的回憶,可今天爲何淑怡會和燕燕到那裡去?
他趕來,卻見淑怡倒地而死,燕燕則滿臉怒容,於是本能地想到強勢的燕燕必定是容不得刻薄尖酸的淑怡……然而,他錯了嗎?
一股寒氣沁透骨髓,可他沒有機會澄清。
“雷光,抱着石蘭,我們走!”燕燕憤然轉身往門口走,卻身形一晃。
“太后!”蕭補裡及時攙住她。
燕燕感到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她硬撐着自己上馬,木然地讓坐騎帶她返回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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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葬禮絞碎了燕燕的心!
這是個很小的葬禮,參與者只有燕燕、雷光、玉山、蕭繼先、包括皇帝在內的皇子皇女和琴花、鳶兒、青衣等幾個御帳小底,卻用了等同公主的葬禮儀式:由薩滿法師作法超度亡靈,有數千名宿衛守護,燕燕親手爲石蘭清洗身體並穿銅絲網衣帶上鎏金面具,還有豐厚的隨葬品……
可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減低燕燕心中的悲傷與悔恨。
“雷光,玉山,都是我的錯!”
葬禮中,極度悲傷的燕燕忽然跪在雷光和玉山面前,慟哭道:“如果不是我的愚蠢,石蘭還會活得好好的!”
“使不得a,太后請起!”雷光驚得趕緊扶起她,驟失愛妻的他早已被痛苦擊倒無力再安慰任何人,可再怎麼悲傷,他也知道不能讓皇太后下跪!
“不是太后的錯,太后良善,又怎會想到人心之毒?”高大強壯的他彷彿晝夜間縮小了,跪伏在燕燕身前流着淚說,“只要太后好好的,石蘭地下有知也會安心的。”
主僕二人相對而泣,都爲無法挽回的損失痛苦不堪。而燕燕,更承受着另一種深沉的痛苦——韓德讓譴責的聲音與目光時時浮現眼前,令她痛上加痛。
原以爲她與他心靈相通,如今才知人心永遠隔重山!
在強烈得讓人幾乎無法承受的痛苦中,她仍記得自己的責任:年幼的皇帝需要她扶持,龐大的皇朝需要她主掌,邦國交往的瑣事需要她打點,民怨官斗的情案需要她過問……
於是,她將個人情感封存進冰冷的心底,一如既往地上朝理政,奏準了韓德讓請求留府一月爲亡妻治喪的奏議,漠視他厚葬那惡毒女人的一切舉動,強迫自己忙碌並振作起來;因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孩子們,她召繼先入宮取代韓德讓,陪伴隆緒和其他孩子。
人們看到的,依然是沉穩幹練的承天太后,只有貼身侍候她的琴花、鳶兒、青衣知道,在無人的深夜,太后帳中的淚水有多麼淒涼和悲哀。
然而,就在燕燕強抑哀痛時,太后爲奪其夫而毒殺李氏的謠言,像野火般傳遍草原曠野,就連朝廷內也有人捕風捉影地說長道短,偌大的朝廷只有耶律斜軫維護她,大概也是有他在的原因,沒人敢當面指責或詢問她。而她,從不解釋,只是冷眼面對沸沸揚揚的議論。
如果連韓德讓都不相信她,她又何須向其他人解釋?
夏日炎炎,她只感到身心冰涼;前擁後隨,她卻覺得形單影隻。
又一個靜夜來臨,處理完所有奏議,她獨坐省方殿內,面對青燈白燭,感到疲憊滲透了四肢百骸,偏偏腦海中又響起那碎心搗肝的話語:“……臣娶妻十載,未有須臾善待吾妻,今妻因臣而亡,臣自感愧疚,懇請陛下恩准臣留府一月……”
那是韓德讓在奏議中的原話,字字如刀,句句帶血凌遲着她的心,踐踏着她對石蘭的哀悼與懷念。
妻!妻!妻!好一個情深意重的丈夫!
將手中的筆擲在案上,她用力吐了口氣,彷彿要將淤積於胸的怒氣呼出。
“臣,耶律休哥求見太后!”
帷幔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燕燕驚喜地起身,“休哥快來!”
耶律休哥大步走入,儘管滿面風霜,卻依舊錦衣玉帶,繡履紗冠,儀表堂堂,卓爾不凡。一進來就說:“在南京聽說韓府別院發生的事,臣未等宣召便擅自趕來,請太后莫怪。”
燕燕迎上前,“見到你,我只有高興,哪裡會怪?”隨即招呼他坐下。
休哥沒坐,而是拉着她的手臂,將她轉向自己上下看了看,皺着眉頭說:“你瘦了!”
簡單的三個字出自他的口,帶着萬鈞之力猝然擊中了燕燕苦心築造卻早已飽受重創的心防。在她想要控制前,淚水已撲簌簌地涌出眼眶,灑落頰邊。
她快速轉身想要掩飾,可她痛苦的眼神揪痛了休哥的心,他拉住她不讓她轉身,“想哭就哭吧,別把委屈憋在心裡。”
“不,我不想哭!”她擡起頭,卻在與他悲憫的目光相遇時再也無法控制,任淚水狂肆而出,抓着他的衣襟絕望地說:“我是皇太后,我不能哭!爲什麼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要不就冷冰冰地等着看我垮掉,要不就沉默地走開!我,我不需要同情…
…不要關心……我……”她哽咽着,“我願一輩子銜冤負屈,只要石蘭能活過來!”
淚水令她的聲音破碎,也令她看起來更加嬌弱美麗,“本來死的人會是我,可是石蘭替我死了,她死了!永遠不能再回來!”
她的頭哀傷地靠在他胸口,休哥輕攬她的肩,“我不是同情你,我不能走開,因爲我無法漠視你的痛苦和委屈,我知道你不是外面傳說的那種女人,所以我來了,我要你靜下來,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你相信我嗎?”燕燕淚眼婆娑地自他懷裡擡起頭,不在乎再次用淚水蹂躪了他的衣服。
“我當然相信你!”休哥嚴肅地回答,將她帶回御座前坐下。
“我從來沒想過要淑怡死,儘管她早就該死!”燕燕一邊流淚,一邊將整件事無一遺漏地告訴了他。
“她蓄意謀殺你,因爲石蘭捨身相救你才僥倖逃過一死,如此嚴重的事件,你爲何事後不讓夷離畢院查案?也不讓蕭補裡和雷光找惕隱報案?”
在她陳述時,休哥早已無法安坐,一等她說完,立刻生氣地問。
“人都死了,查有什麼用?徒增痛苦仇恨而已。”燕燕疲憊而傷心地說。
休哥看着她淚光盈盈的雙眼,不由放緩聲音問道:“那爲何不解釋?爲何要讓二郎和所有人都誤以爲是你殺了那個女人?”
“當他們只相信自己腦子裡幻想的東西時,有必要解釋嗎?”她黯然神傷地看着他,“二郎該是最知我的人,可那天他才進屋就判了我的罪,他尚且如此,何況別人?他沒有詢問事情經過,沒有對死於他夫人之手的石蘭有絲毫表示,卻以厚重之禮爲那個兩次想害死我的女人大辦喪事,那叫我如何釋懷?又叫我的石蘭如何瞑目?”
她聲音中的痛苦壓得休哥喘不過氣來,卻暗暗高興她終於將鬱結心中的苦楚向他傾訴。
“我想二郎誤會了你,你恐怕也誤會了二郎,你們該面對面談一談。”他注視着她的反應,謹慎地建議。
而她的反應果不出所料,激烈而乾脆。“我與他沒什麼好談的!”
“有,我們有很多事要談!”
韓德讓有力的聲音驀然迴響在空曠的大殿內。燕燕倏然回眸,見他自帷幔後走出,挺拔的身軀似負載太多而微微彎曲,俊美的濃眉扭曲着覆壓在黯淡的雙瞳之上,看來這些天他果真是在爲他的夫人哀悼。
心口的刀傷更深更重,燕燕冷冷地看着他,“出去,爲你的夫人守靈去,本宮無暇見你!”
韓德讓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而蒼白。
休哥同情地看着他,卻無力相助,只能轉向燕燕,懇切地說:“二郎既然來了,太后難道沒有話要對他說嗎?”
“沒有!”燕燕眼中的淚水被猛然上升的怒氣蒸發,雙眼閃動着豔麗而明亮的火花直視着韓德讓,“爲你夫人念禱詞時別忘了告訴她,她一語成讖,達成了她惡毒的心願,我‘奪人夫殺人妻‘的惡名將遺臭萬年!”
說完,她往帳外走,卻不料被韓德讓自身後一把抓住。
“燕——”
“住口,你好大的膽子!”燕燕怒喝,卻掙脫不開他的鉗制,於是向站在後邊的人求助,“休哥!”
沒想到那個口口聲聲說相信她的“朋友”竟臨陣倒戈,一邊往門口溜,一邊說:“太后恕罪,臣無能爲力,這場誤會得你們自己消除,臣還得去查案辦案,一會兒再見!”
燕燕惱怒地瞪着那逃逸的背影,正想呼喊蕭補裡,卻聽韓德讓哀求:“燕燕,我錯了,我不該誤會你,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解釋,求你!”
求她?他竟然認錯,還求她?
燕燕仰起臉,望着他飽受折磨的雙眼,感覺到他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顫抖不已,頓時,恨他怨他的情緒不翼而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