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魔城的天空被陰雲籠罩着, 暗無天日的黑暗中,風愈冷,夜也愈深。
“呼——呼——”昏暗的天魔殿內, 汐顏千尋艱難地俯在地上輕顫着。未完成的血咒損耗了她太多的力量, 甚至差一點賠上性命, 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 因爲這些與心中的快意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哈, 哈哈哈……”感覺到法力正一點點地凝聚着,她擡手擦乾了嘴角的血跡有些狂亂地大笑起來。雖然被小樂打斷了施咒的過程,但是這一切並不影響最終的完美結果。沒錯, 就是完美。擁有天魔之血的青年在天魔殿內使用“天魔冥焰”,然後, 冥焰輕而易舉地引導出了封印於後殿的王者魔氣, 即使沒有完成以血續命的血咒, 得到了王者魔氣就是最完美的結果。
她此刻才知道,那個被寧溪刻意保護的孩子, 是天魔後人。
“人算不如天算啊。”汐顏千尋冷冷地大笑,誰能想得會有人闖入天魔殿阻止她施咒,誰又能想到闖進來的人竟然真的能夠突破心魔幻境,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人竟然是天魔族人。“天意, 這就是天意!任你隱藏得再好, 任你有再完美的計劃也抵不過那孩子的存在。他是你的後人, 沒想得吧, 我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你的力量, 百年、千年,你即使再躲藏一輩子也休想讓我汐顏千尋罷手!”
“你的天下, 還有你的力量、你的命,我要你全部雙手奉上,即使我死了也要你們兩人一起陪葬!”
“哈哈哈哈……”
冷風在長廊間嗚咽,怨毒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天魔殿內,卻始終沒有人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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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雪心一眼不發地帶着小樂與子簫兩人進入了楚華宮的深處,走着走着,小樂一看,竟是那日自己闖入的初華公主寢宮。
冷雪心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將陳舊的書架向旁一推,赫然露出了一間密室。
子簫驚訝,“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竟然不知道還有一間密室。”
“初華喜歡讀書,這裡以前是她的私人藏書閣。”冷雪心點上蠟燭,繼續道,“今日之事女主一定會追究,你暫時在這裡躲避幾日。”轉回身看了看子簫蒼白的臉,伸手探到他的脈上,柔聲道:“血咒將斷未斷最傷身,可惜寧溪與女主的血咒我解不了,過幾日女主心情好了我再爲你說情。”
“不勞長老費心了。”子簫垂下眼睛不着痕跡地收回了手,“女主雖然會生氣,但是子簫並無二心,這血咒早晚會解開。此刻我只在乎朋友的安全,長老大人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子簫感激,今日救命之恩自會銘記於心。”
冷雪心聽他此言半晌沉默,目光一轉落在小樂身上,身形一動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小樂的脈門。這一下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再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
“長老!”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冷雪心問道,小樂緘口不答。
“能破解天魔殿的心魔幻境,你當真不容小覷,但是擅闖天魔殿是死罪,今日看在子簫的面子上我饒過你,下次若再讓我見到你,別怪長老我翻臉無情。”
寬大的斗篷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看起來細膩非常,可是說話的語氣卻是陰寒冰冷。小樂動彈不得,又不肯說好話妥協,於是就這麼僵持着。
“小傢伙,你想怎麼折騰都可以,即使將這非魔城弄得天翻地覆也無所謂,但是,”她頓了頓繼續道,“不要妄想利用子簫或着女主,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修羅地獄。”語閉更是用了三成魔氣,捏得小樂臉色一白,卻沒有反抗,只是咬了咬牙道:“你既然這麼關心子簫,難道就任由別人折磨他?”
冷雪心的動作一滯,很快又用了一分力,冷冷一笑道:“你算什麼東西,這裡還輪不到你搬弄是非!”
面對她的冷笑,小樂更加不明白她的立場,明明那麼在乎子簫,可是又不肯違背汐顏千尋,即使眼睜睜地看着子簫去送死也不反抗,難道身爲天魔族長老的她竟也被汐顏千尋收買了?
小樂微微闔上了銀瞳,伴隨着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長長的幽睫也遮住了眼底的疑惑。
冷雪心依舊沒有放手,小樂也不求饒,一時間氣氛壓抑,子簫見了不由得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地搭在冷雪心的手臂上,淡淡地道:“在這個後宮深處誰又沒有無奈,長老何苦爲難後輩晚生?”
因爲這一句話,冷雪心怔怔地鬆開了小樂的手腕,似乎想對子簫說什麼,可是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話語卻變成了:“過會兒我會送些丹藥過來,你好好休息。”語閉竟然轉身離去。
小樂揉了揉手腕,對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那人卻又轉回了身。站在書架旁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看,密室外的黑暗讓斗篷下的女人看起來更加詭異駭人,甚至那犀利的目光宛如利劍彷彿穿透了黑暗一般刺得小樂心中一震。
那是一種殺氣,一種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的殺氣,無聲的殺氣瞬間消失,可是小樂卻感受到了,雖然只有那麼短短一刻,但她對自己的的確確起了殺意。
——下次見面,必殺汝。
密室的門緩緩地關閉,小樂暗自鬆了口氣。那種窒息的殺氣,簡直要比汐顏千尋的瘋狂還令人膽戰心驚。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冷雪心,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可怕到不動聲色的女人。
“咳——”子簫咳出一口血來,有些虛弱地靠在了一旁的竹榻上。小樂連忙收起心思上前關懷道:“怎麼樣,我能做點什麼?”
子簫微微閉上眼睛擺了擺手,“不用,這種血咒對我的身體沒有本質影響,休息幾日即可。”
聽他這麼說,小樂才忽地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他時便已身中血咒,不由得皺了皺眉,“你的身體被太多血咒束縛,難道就沒有辦法?”
“還記不記得在極地時我對你說過的話?”他突然換了個話題。
小樂一愣,“什麼?”
“家族的詛咒,我生下來便是爲了承受血咒而存在的。曾經有一個人在我父母的身上施了一種極端的咒術,家族的人若違反約定無論男女老幼只有死路一條。”
小樂心下大震,“這是什麼咒術如此霸道狠毒?”
子簫冷冷地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我的父母因此含恨而終,留下年幼的我飽受病魔的煎熬,是女主,以血救我一命,我才得以苟活至今。所以成爲女主的供血者是我自己的決定,也是宿命。”他淡淡地說着,漆黑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着小樂,彷彿在說一個故事,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
恨、怨或着不甘全都沒有,眼底流瀉着冷冷的水光,卻帶了一絲攝魂的迷人。
“別說了——”小樂猛地擡手捂住他的眼睛,手甚至有些顫抖。太可怕了,子簫的眼睛明明沒有泄漏任何情緒,可是在小樂看來卻可怕得令人戰慄。因爲不恨不怨,所以才如此平靜,可是那明明是將生死拋於腦後的灑脫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恬然,子簫的感情,深沉得可怕。究竟要經歷多少痛苦、要壓抑多少仇恨才能讓眼眸深處有如此的深沉?一想到這些,小樂就有種不寒而立的感覺。
這種感官上的慌亂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小樂強迫着自己不去想,只好遮住了他的眼睛。
“子簫,我希望自己能幫到你,以後不要再說這麼絕望的話,也不要輕易放棄希望,只有活着纔有意義。我義父是一個很厲害的血咒師,說不定能解開你的咒術。”
子簫拿開他的手笑了笑,不置可否。就在此時,密室之中的空氣微微波動了一下,一道靈符破空而來,在兩人面前幻化成冷雪心的樣子。
“這是藥師留下的療傷聖藥,雖然解不開血咒但對你的身體多少有些幫助。”說着,那幻影將一個瓷瓶交給子簫,沉默了片刻又囑咐道:“明天再來看你,早些休息。”語閉魔火驟燃,將靈符與幻影燒得一乾二淨。
“她……真的很在乎你啊……”小樂嘆了口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子簫若有所指地笑了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冷長老是長輩。”
小樂睨了他一眼,“她對你根本不像一個長輩對待晚輩應有的態度,況且看她的樣子比聿長老年輕很多。”
“你不明白,”子簫將瓷瓶打開倒出一粒丹藥送入口中,“那些只是表相罷了,若論起輩份,只怕女主也要尊稱她一聲表姨。”
小樂雖然驚訝,但心中電光一閃,隱約明白了些什麼。莫非,這就是冷雪心甘願與汐顏千尋爲伍的真正原因?不,或許不止這些。“她對女主也很忠心,只是,這種立場本身就很矛盾吧。”小樂喃喃着。
子簫沒有回答,徑自挽起袖子處理起手臂上的傷口,小樂見了索性上前幫忙,一時間兩人都無言。包紮完傷口,子簫才注意到小樂手上和腕上的傷口也不少,於是一邊替他擦藥包紮一邊嘲弄地嘆了口氣,“今夜是怎麼了,我們兩個都這麼喜歡自虐。”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小樂便有些不知所措,畢竟自己一直對他隱瞞了太多,若是他趁機問起爲何能破解心魔幻境,自己又該如何回答?
幸好,子簫並沒有追問,而是笑道:“下雪了……”
“你怎麼知道?”
子簫側耳聆聽了片刻,道:“你聽,有雪落的聲音。”小樂愣愣地看着他,根本不相信。
“不相信麼?”他反問,起身便向外走,小樂連忙拉住他。“外面危險!”這一拽用力過猛,小樂手指的傷口登時又裂開,流出幾滴血來。子簫一愣,隨即馬上回過神,“抱歉。”
這種小傷小樂本就毫不介意,所以只是聳了聳肩想要用手擦去,然而子簫卻比他快了一步,抓住他的手靠了過去。
手被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指尖,則被他毫無預兆地含入了口中,連同那滴血一起被溫柔地輕吮着。‘轟’地一下,小樂渾身一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脣竟然失神了。
兩人的身體捱得很近,甚至小樂已經感覺到子簫溫熱的呼吸,溼潤的舌尖輕觸着傷口,絲絲的酥麻讓小樂的心中升起一種異樣。
自從與子簫相識至今,兩人相處的方式一直是惺惺相惜互相鼓勵,君子之交淡如水,雖然也曾經有過片刻的失神,但從未如現在這般無措。熱血涌上頭頂,心跳不知不覺地加速,目光沿着子簫無暇的臉滑到長衫微開的脖子,那弧度是那樣完美,伴隨着他輕吮的動作竟然勾起了內心深處某種慾望。
“嗚——”小樂掙扎着抽回手,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子簫你……”
子簫抿了抿嘴,優雅地撩起小樂散落肩上的髮絲,道:“知道麼,血對於血魔來說是神聖的,只要嘗過對方的血,那麼就註定了永生永世的糾纏,即使轉世百回千回也一定會相遇。我想,即使我死了也不會忘記你吧,笑笑……”
小樂心神大震,已經分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感動還是心痛了。他總是這樣,看似冷漠平淡的一個人,卻總能讓人不經意的感覺到那種壓抑的激烈情感。此時此刻,小樂才清楚地意識到,子簫吞下了他的血。
‘不要讓任何人得到你的血——’不期然地,耳邊響起義父的叮嚀,小樂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心顫動了一下卻放任了全部的信任。
如果是子簫的話,得到我的血也無所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