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希烈挑中午走是有原因的:夜間防衛緊,想偷偷離開很難,只有白天的防衛能找到空檔。因他有午睡的習慣,又睡得淺,易被驚醒,每天下午的時候都不會有人去他的住處打擾。鳳三掌握的勢力不小,鳳三的人要找他容易得很,只有趁下午的兩個時辰緊趕一段路,這裡離青城不遠,有這多趕出的一段路,等鳳三的人發現他走了再追趕就來不及了。
自從跟鳳三學習武功,章希烈身子靈敏輕捷許多,經過一家酒鋪,順手牽了外面拴的馬走,抓個路人問明白去青城的路,一路狂飆而去。
下午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章希烈雖然戴了闊邊斗笠,禁不住陽光毒辣,勉強行了一段路,實在受不了,只好將馬拴到路旁,坐到一棵大樹下休息。剛坐下,便聽見一團馬蹄聲從後面傳來,他嚇了一跳,心想怎麼來得這麼快,也不及細看,躍上馬背策馬便逃。那些人的馬比他好得多,片刻功夫便追了上來,馬上騎士面相兇狠,狠狠瞪了他一眼,越過他飛快的去了。
章希烈心想,原來不是追我的,白白嚇了一跳,這才覺得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放鬆繮繩,任馬慢行,按鳳三教的法子調勻呼吸。
不到半個時辰,又有好幾路人馬從後面趕來。料想鳳三的人不會來得這麼快,有了前次的教訓章希烈不再莽撞逃命,奇怪的是那些從後面趕上來的人瞪向他的眼光都兇得很。章希烈想了許久,明白他們是在瞪他腰間的劍,心裡更加奇怪:行走江湖的人不都是要帶劍的嗎,怎麼我帶了劍就這麼奇怪?
他正胡思亂想,後面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勒馬欲讓到路邊,卻聽後面的人叫道:“小賊哪裡走!站住站住!”
章希烈奇怪他們爲什麼叫他小賊,忽然想起這馬是自己順手牽的,追來的必是馬的主人。被人家追上把馬要回去是小事,卻實在丟臉,再被痛打一頓就更是糟糕,後面的人高喊“停下停下”,章希烈哪裡敢停,不但不停,反而用腳跟狠狠撞擊馬腹,催馬疾奔。
後面的人罵罵咧咧緊追不捨,章希烈在太陽底下曬得久,又趕了那許多路,漸漸覺得頭暈眼花,心路急促。他知道此時應該停下休息,然而後有追兵,哪裡敢停,只得硬着頭皮催馬快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後面傳來一聲清厲的哨音,章希烈j□j的馬忽然嘶鳴一聲人立起來。章希烈全身無力,被掀翻到地上,翻滾出去老遠。
章希烈叫了一聲,痛得蜷縮起來。後面的騎士追了上來,其中一人笑道:“小妹的馬兒只聽小妹的話,大夥瞧兒,只一聲就回來了。”幾名大漢的聲音轟笑起來。
“你們真沒用,要不是我來,你們要追到什麼時候!”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
“好你個小賊,瞎了狗眼,姑奶奶的馬也敢偷!”那脆生生的聲音在章希烈頭頂響起。小腹上被踢了一腳,章希烈痛得哼都哼不出來。腰裡的劍被人解下去,只聽那脆生生的聲音道:“這麼好的劍,也是你偷的吧?喂,別裝死呀!”
“馬是偷的,劍不是……我的劍,還給我!”章希烈掙扎着爬起來想將劍奪回來。那劍是鳳三送他的,章希烈愛逾性命,一向帶在身邊,連夜裡睡覺也要擱到枕頭底下。他剛一動,就覺耳中嗡嗡亂響,心彷彿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他自知不妙,心裡充滿了恐懼與後悔:珍瓏不在身邊,鳳三也不在身邊,誰來救他!誰來救他!
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拿着劍站在對面,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向章希烈的眼神充滿了驚歎。
章希烈一把抓住了劍,眩暈越來越厲害,他身子一軟,壓到那女孩子身上,連着她一起摔到了地上。
後來章希烈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輛馬車上。一個紅衣服的女孩子坐在他旁邊,正拿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瞪着他。章希烈怔了怔,這纔想起下午時發生的事,不由將臉漲得通紅,囁嚅着說不出話。
那女孩子問他:“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章希烈取下腰裡的一塊掛件遞過去:“你拿去,這是古玉,很值錢,夠買你的馬了。”
那女孩子眨了眨眼,將玉接過去,伸到窗外對着太陽光眯起眼睛看了看,扔還給章希烈,撇嘴道:“不好不好,我看這玉平常得緊。”
章希烈道:“你懂不懂玉?”
“我不懂又怎麼啦?”那女孩子剛纔還笑嘻嘻的,說變臉就變臉,怒道:“你倒是懂玉倒是高貴,怎麼卻偷我的馬?”
章希烈羞愧欲死,低下頭再不出一聲。
兩人在馬車中相對而坐,只能聽到車輪骨骨碌碌的聲音。好一會兒,那女孩子道:“我看你也不是壞人。我爹說你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哥,那你不是很有錢嗎,爲什麼要偷我的馬?張大哥說一定是你爹逼你讀書,你不願意所以跑了出來。你這樣的公子哥又不懂事,也不知道帶錢出來,也不知道買馬,所以就胡亂牽了我的馬走,是這樣嗎?”
章希烈懶得分辯,含糊道:“姑娘的師兄真是聰明,我要去青城尋一個朋友。”
那女孩子笑道:“我們這一趟鏢剛好經過青城。算你好運,遇到我們。你藏在鏢車裡,你家的人就算追上了也找不到你。”
“你們是鏢師?”
“怎麼,”女孩子警覺地問,“你看不起我們?”
“不是不是,”章希烈連忙分辯,“我最喜歡這個了。走南闖北,一定很有意思。”他心中暗自道:“鳳三的那些手下一定料不到我會跟在鏢隊裡,如果他們能跟着他們走,倒是甚好。”他爲人極聰明,打定了這個主意,對那女孩子十分討好。他姿容絕世,本就是少女傾心的對相,又是着意奉承,不多時就與那女孩子打得火熱,偷馬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下馬驛距青城只有百餘里,鏢隊走得快,第二天便到了青城。
這家鏢局叫做揚威鏢局,那女孩子是總鏢頭的女兒,姓楊,叫宛玉。名字叫宛玉,皮膚卻黝黑,是朵黑裡俏的黑玫瑰。章希烈自習武后身體強健許多,休息一天,除了摔傷還淤腫着倒無別的大礙,楊宛玉卻一定要親自送他去朋友那裡。
到了客棧,將鏢局的貨安置妥當,看看時間不早,楊宛玉對章希烈說:“吃了飯,明天一早兒送你去朋友那裡好不好?”
章希烈心裡猶豫,見楊宛玉眼中掠過失望之色,不禁微微動搖,轉念一想:她對我雖然有意,可我心裡已經有旁人,何必讓她對我心存妄想。他搖了搖頭說:“我很久不見這個朋友,心裡十分掛念,晚一點也不礙事。”
鏢行衆人在大堂裡用飯,其中幾個楊宛玉的仰慕者都拿眼睛偷偷看章希烈。他們本來很擔心,聽說到了青城章希烈就要與他們分開才放下心來,聽說章希烈今晚就要離開,心裡更加開心,只有楊宛玉悵然若失。
大堂裡漸漸熱鬧起來,不斷有帶劍帶刀的人進來。
飯吃到一半,一個帶刀男子忽然端着酒杯走到章希烈與楊宛玉身邊,挑起楊宛玉下巴笑道:“小美人兒,陪哥哥喝杯酒。”楊宛玉堅起手掌劈斬那人手腕,那人也不躲避,渾若無事地接了這一擊,反而將楊宛玉擁進懷裡。鏢局的人頓時大譁,紛紛叫罵着跳了出來,楊宛玉的幾個仰慕者衝在最前面,被那個一腳一個踢了出去,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章希烈就在楊宛玉對面,他自知武功低微,卻不能任楊宛玉被人欺凌,手剛碰到腰間的劍鞘,對面那人已哈哈大笑:“喲,還有個更美的絕色小美人,可惜是個男的。”鉗住章希烈的臉輕薄道:“這麼美,雖是個男的,我且親一親。”
章希烈性爆如火,腦子裡還沒想明白,手已掣劍出鞘。
那人小腹一痛,驚叫一聲急往後退,低頭看去,見小腹上戳了個窟窿,鮮血汩汩直往外涌。他武功極高,這一劍捱得糊里糊塗。他怒極,大吼一聲,忍痛提劍朝章希烈刺來。章希烈揚手一劍刺他咽喉,這一劍怪異輕捷,避無可避,那人下意識地往後一躍着地滾開。他受傷極重,剛纔一劍已是竭盡全力,滾在地上蹬了兩下腿便氣絕而死。
楊宛玉沒想到章希烈劍法如此高明,早已看得怔住。大堂中那些武林人士都側目而視,已有幾人按劍而去,喝道:“在下川東快劍徐元陽,耳朵背得很,江湖上英才輩出,幾時多了閣下這麼一位少年英俠竟不知道,還要請教尊姓大名。”
章希烈平生第一次殺人,手腳發顫,耳中嗡嗡的什麼也聽不見,眼前的人都晃個不住。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似是被魘住了,想大叫一聲醒過來,卻老也不醒。
那人厲聲道:“怎麼?閣下是瞧我不起,連姓名都不肯見告?”
那些人圍攏上來,將章希烈圍在中央。鏢局的人不比江湖上的人惹了事拍拍屁股走人,他們有家有業,最怕惹上人命。楊宛玉的父親不願意爲章希烈一個外人惹麻煩,拱手道:“諸位,這位少俠是我們在路上偶然遇到一起同行。他的事我們揚威鏢局管不了,不過,章少俠身上有傷,大家都是成名的人物,還請高擡貴手。”
這番話既冠冕堂皇,又劃清了與章希烈的界限,申明揚威鏢局不會插手管此事。楊宛玉急道:“爹——”
章希烈殺人殺得糊里糊塗,又糊里糊塗被人堵住,正不知要怎麼好,卻聽一人笑道:“徐少俠長進了,要動鳳公子的人麼?”
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大堂中頗有見多識廣眼招子亮的,認出那人身份,紛紛退開,拱手見禮:“原來是天風劍客。”天風劍客劉長卿威震嶺南,爲嶺南三劍之首,素有嶺南第一劍之稱。
劉長卿微笑還禮,向章希烈道:“若我沒有看錯,這位公子剛纔用的是鳳公子‘刺風七式’中的直刺與‘逆天三式’中‘逆喉’的。”
章希烈道:“他教我的時候沒有跟我說過這些名目。”這話已是承認了和鳳三的關係。
鳳家無論財勢還是人脈在江湖中都極爲深厚,剛纔尋事的人紛紛拱手告辭,那個自稱川東快劍的徐東陽也腳底抹油,溜得沒了影蹤。
劉長卿與鳳三相識已久,早知道鳳三有斷袖之癖,見章希烈俊爽奪目,令人見之神清,使的又是鳳三獨創的武功,便猜測到幾分他的身份,雖不甚中,相去亦不算遠。得知章希烈是來青城尋鳳三的,劉長卿笑道:“我來晚了,你也來晚了。”
章希烈吃了一驚,問道:“怎麼晚了?”
劉長卿道:“我聽說鳳公子來了青城,特意登門拜訪,鳳公子已經離開。”
章希烈問:“劉大俠可知他去了哪裡?”
“若我猜得不錯,他應該是去了龍骨山。”劉長卿沉吟道,“你剛纔看見的那些人對你充滿敵意,因爲他們認爲你也是去龍骨山的。”
章希烈奇道:“龍骨山是什麼地方?”
劉長卿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我慢慢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