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英沉默半晌,說道:“似你與老太太這般不能相容,我還真的從沒見過但不管說到哪裡去,你對老太太那樣,都是不對的——我這是提醒你,也知道老太太以輩份壓着你,你不服,可以忍忍……梅梅,祖母生養了父親,沒有她就沒有我,我們不能忘記養育之恩,我奉養、孝敬祖母,有時卻不能順從,孝義上有所虧欠。而我對你卻是全心全意,願百般包容,你就算做錯了什麼,只要保得住自己不被人所害,我便站在你身後,絕無責怨”
梅梅惡作劇心理作崇,脫口問:“如果我把老太太氣死了怎麼辦?”
徐俊英怔怔地看着她,咬牙道:“你還是我徐俊英的妻子,我自會護你周全”
梅梅哼了一聲:“鬼才信你”
徐俊英嘆氣:“爲什麼總不信我?夫妻同命運,我與你共福禍,分擔罪孽,有什麼奇怪的?況且——我相信,老太太沒那麼容易被氣死,你也不會隨意去做那樣的傻事”
梅梅瞪着他,徐俊英微笑:“我也不在家,百日約定照舊,你只是提前回候府住,凡事等我回來再說。”
提起百日約定梅梅就氣恨不平:“根本就是不平等條約,你不守信用”
“我如何不守信用了?未滿百不肯回府,可這回真不是我迫你,是皇后……”
“少提皇后,她就是多事……”
“梅梅”
停了停,梅梅繼續說下去,語氣裡滿帶無奈和怨憤:“權勢果然是個好東西,從你娶媚娘開始,就強迫人成癮……你們不講道理,誰都可以壓迫我,我怎麼就這麼倒黴”
徐俊英垂下眼眸:“梅梅,過往的,或許我都做錯了,不能說什麼。我對你做的一切,確實都出自本心,百日約定,你或不會滿意,但我們夫妻絕不會分開百日之後,那幾條夫妻間的約定,我一定依從你”
梅梅冷笑,鬧過了爭取過了,所得效果不是很理想,也算了吧,想要活着,還想活得體面風光,就只好再祭出忍字旗。
“我累了,這種事多說也沒意思,我出去看看恆兒,順便交待翠喜下去準備晚飯”
“別動”
剛要站起來,徐俊英幾步到了面前,扶着她坐好,用手背輕碰她的臉,拉起手查看了一下,笑道:“你好好坐着,我去恆兒也玩了許久,該抱他回來歇會。今日看着臉已好了許多,這手上的傷也癒合得很快,一定不要碰水,身上還疼不疼?”
梅梅搖了搖頭:“好多了,不碰就不疼”
“那還是要吃藥丸子也不宜久坐,在院子裡走走就回屋躺着,來,我抱你到榻上歇會”
“不要我……”
話音未落她已經被抱了起來,徐俊英將她放在榻上倚躺着,還從櫃上扯了塊夾褥蓋在她腿上、腰腹上:
“不可貪涼,這裡受了傷,要護好”
梅梅無奈地嘆氣:“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了,我早上起得遲,又睡過午覺,躺得夠多了,就想坐一會……你能不能對我做什麼之前問一問,聽聽我的意見?我不喜歡先斬後奏”
徐俊英呆了呆,隨即又被她最後一句逗笑:“是我太性急了,未問清楚,夫人莫要怪罪,下次定不如此”
吃過晚飯,徐俊英沒像往常那樣回書房,而是和梅梅一起陪恆兒玩識字遊戲,恆兒見父母親都陪在旁,顯得十分興奮,照着梅梅的指示,從混亂堆放在一起的圖片中找出相應的字,又快又準確,徐俊英誇讚他幾句,小傢伙咧嘴一笑,口水直淌下來,全部滴落在徐俊英新換的袍子上,徐俊英皺眉看着恆兒,指指自己的袍子,怪他弄髒了,恆兒纔不管他,乾脆直接往他身上爬去,徐俊英故意左右擋攔,恆兒大喊大叫,父子倆攪作一團,稚嫩的童音裡充滿歡樂,看着他天真無邪的笑臉,梅梅也不禁爲之陶醉,笑逐顏開。
第二天,徐俊英不知是沐休還是特意留在家裡,和梅梅商量搬家事宜,其實也沒什麼好搬的,傢俱什麼的都不動,只是一些衣裳細軟,翠喜翠憐帶着僕婦們收拾幾下就好了,十來個箱籠,寶駒和百戰領幾個人進來搬一趟就完事。
翠思的臉已經消腫,好得差不多,剛一聽說要回候府,滿臉的憂慮,梅梅安慰她:“別怕,不還有我嗎?萬一下回再遇到這事,機靈些轉頭就跑,跑不脫你就大聲呼救,不要失了氣勢,責斥那些想打你的婆子,問她有幾個膽?敢打我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徐俊英從旁聽見梅梅竟然這樣教丫頭,禁不住又無奈又好笑,也不多說什麼,自顧走開。
午飯過後,翠喜、翠憐按照候爺吩咐,打開寶駒送進來的一隻小葉紫檀木箱籠,取出裡面的新衣,替梅梅重新梳妝打扮——一身大紅緞面錦繡修身裙襖,佩綴着清涼精緻的珍珠小坎肩,數百顆拇指大小的明珠,粒粒圓潤,顆顆飽滿,光影下閃耀異彩,絢麗華美,頭上鳳釵步搖,珠花玉簪直至耳上的瓔珞串墜,全是以宮中最新樣式爲準,精打細琢,美侖美奐,妝成,不說梅梅自己,連旁邊的翠喜和翠憐、翠思都被鏡中那位盛裝佳人震住了,翠思喃喃說道:
“天哪,小姐穿上嫁衣那會,都比不上今日這麼美”
翠喜醒過神,推了她一把:“胡說什麼?少夫人自小就是個美人,何時不美了?”
翠憐撫摸着梅梅耳上紫色串墜,輕聲說道:“候爺真是細心,今日接少夫人回府,特意置了這套衣裳,端莊大方嫺雅,有候夫人的高貴氣度,又有新娘的福喜之氣——真的很像新娘呢,就差一塊紅蓋頭”
梅梅心裡莫名地跳動了幾下:她也當徐俊英給自己一套這麼貴重華麗的新衣,只是想給她個面子,喻意衣錦歸府,並不是灰溜溜地又跑回來了,不曾想到他記得她說過的話:沒坐過花轎,沒有婚禮儀式
擡轎在廊下等着,卻不是僕婦們,而是寶駒領着四個精壯的錦衣侍衛,寶駒行禮道:
“候爺先行一步,屬下們奉命護衛少夫人回府候夫人儀仗車馬等在大門外,請少夫人上轎”
候夫人儀仗?梅梅暗自想着,好像從來沒用過——嗯,對了,用過一次,那次裝可憐要回娘看秦伯卿,徐俊英準了她,讓百戰相隨,結果她罵跑百戰,讓他把所有人馬都拉回候府,自己出城去了。
一行四五輛車子,加上前呼後擁上百人隨從,從岑宅駛往威遠候府,街路通暢,走了不到兩刻鐘,就到了。
還是停在大門口,沒進側門直接去往二門,梅梅從窗紗後看着那莊嚴巍峨的候府門樓,正尋思着要怎麼走進去,忽聽寶駒一聲長吼,把她嚇了一跳:
“威遠候夫人回府”
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跑出去的媳婦又自己回來了,也不用這樣吧
不見翠喜和翠憐,徐俊英,他死哪裡去了?
像聽到她心聲似的,徐俊英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備好擡轎”
車簾一掀,徐俊英探進半個身子,聲音溫醇柔和:“梅梅,我扶你下車”
還好,沒強蠻地說:“過來,讓我抱你下去”
徐俊英小心冀冀地扶着她,怕她身上疼,儘量不碰到她,梅梅下車站好,看看徐俊英,不由得窘住,這傢伙也穿了一身大紅錦繡團花袍子,沒敢像新郎裝那樣明目張膽,卻也是喜氣洋洋,炫人眼目。
衆目睽睽之下,多少有點難爲情,梅梅的手牽在徐俊英手上,趕緊扯了他往門裡走,擡眼卻見門口階下站着一大羣人,都不是外人,是徐俊朗、徐俊雅、徐俊庭、徐俊橋四位爺,領着妻子兒女,一個個笑容滿面地迎候着呢,而未婚的徐俊軒則帶着幾位妹妹,站在另一邊,正笑盈盈地看她。
二小姐徐小容旁邊站着一位面容酷似鄭美玉的端莊麗人,初初看去把梅梅微微嚇一跳,很快省起這是誰——鄭夫人生的候府大小姐徐小娟,應該是她沒錯,面容平靜端莊,眼神略顯冰冷,多看兩眼就分清到底是像鄭夫人多些還是像鄭美玉多些,梅梅這時候也纔回過味來,鄭夫人那樣疼愛鄭美玉,多數是因爲徐小娟的緣故吧?不少字表姐妹倆長得如此相似,徐小娟又是早嫁,一及竿就被李家求娶了去,鄭夫人想念女兒,把對女兒的疼愛全部給了鄭美玉,只可嘆那壞女人心長歪了,沒福繼續消受。
看着眼前的人們,梅梅這會才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徐俊英在做什麼?這些人又沒做錯什麼,誰有義務大熱天地跑候府門口來迎接她?
卻不得不上前,一一與衆位小叔小姑妯娌見禮,相互問候,白景玉笑着小聲說:
“終歸是要回府,但須得大哥這般迎着嫂嫂回來,纔算好”
寧如蘭穿着寬鬆的碎花中長襖,腹部微現,親切溫柔地看着梅梅,含笑道:
“三爺總不讓我去看你,這回好了,你來看我吧”
甘氏和方氏也各說了兩句好聽的話,徐小娟只淡淡地喊聲嫂嫂,就站過一邊,不作聲了。
幾個小姑娘就想挽着梅梅入內,被徐俊英一句話趕開:
“你嫂嫂這幾日身子略有不適,還由我來扶她吧”
便不再理會身後的弟妹們,扶了梅梅帶頭走進候府大門,就見四個錦衣漢子擡了一頂精巧華麗的轎子走來,攔放在面前,徐俊英笑着說:
“上轎吧,往內院祠堂去,可得坐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