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氣候晴和無風,淡藍色天幕上,一輪明月閃動金波,自東邊徐徐升起,升移中漸變爲通體透明如鏡,灑下萬頃銀輝,籠罩整個世界,將一個美侖美奐玲瓏乾坤呈現在世人面前。
徐家兩府除了徐俊英小兩口帶了孩子奉旨進宮與皇上皇后共度佳節,其餘人等齊聚在候府往日觀戲的清音閣,爲能夠更加清晰地觀賞到天上明月,女眷們也一同坐到伸至湖中的露臺上,因請了羅家母女來,又有徐小娟一家子,仍將男女席位分開,中間僅隔兩幅寬大的紗質彩繡屏風。
老太太坐了中間位置,二太太坐在左下位,依次下去便是白景玉等孫媳婦,右邊下來自然是府中客人羅莊氏、大姑奶奶徐小娟,三位未出閣的姑娘和羅照影,徐府姨娘們被另置一席,做爲李家妾室,羅香影自然被歸到那邊不起眼的側席去,而且還是坐在最最下位。
看着端坐正席上的姐姐,溫柔婉約,和姑娘們說笑之間仍習慣性地以袖遮住半邊臉,微露嬌羞之態,羅香影冷哼一聲,輕輕咬住紅脣。
忽聽得男子席位那邊大發雅興,吟誦了一首前人的贊月詩,老太太年輕也是識字念過幾本書的,略通文理,聽過之後頻頻點頭笑道:
“好好!果然是飽學之幹,這一首詩意境堪稱絕妙-,明月也擔得起如此頒贊,只是若想親見月仙翩翩起舞,那恐怕得修千年福緣呢!”
二太太等人雖有奉承孝順之意,卻除了附和着應幾句是啊是啊之外,未能再說出些什麼,老太太忽然想看歌舞?先前未做此準備,急切間卻去哪裡尋找會歌舞的來?
只聽一人笑道:“月仙之舞,勝在雲端高姿曼美,凡人難得親見,但若只要看平常之舞這卻不難!”
白景玉看去,卻是羅香影在那邊笑盈盈地朝老太太俯身搭話,便問道:
“李姨奶奶難道會跳舞?”
羅香影笑着說:“我們姐妹自小兒學琴棋書畫,既懂得音律,便也學了歌舞,姐姐歌喉最是美妙-舞姿堪比月中仙子!”
場中靜了一靜,羅照影低下頭,恨不得羅香影忽然變成啞巴,該死的妹妹,她什麼意思?明後日便要議親的人,難道還出來當衆跳舞唱曲子麼?六爺就在那邊,他可不會願意自己的未婚妻此時來出這個風頭!
羅莊氏還算機靈,替大女兒解了這個圍:“胡說什麼?小時只有你鬧着要學歌舞,你姐姐嫺靜文雅可不好這個!”
老太太自然也不會讓羅照影現眼,卻看着羅香影道:“你既是會,便舞一個,我是許久未看歌舞聽曲兒了,今夜明月皎皎皇宮內一臺熱鬧歌舞是少不了的,君臣同樂,咱們也正好趁興觀賞一下!”
二太太說:“好是好,可惜未有絃樂
`?”
羅香影道:“拿瑤琴來便好,我姐姐琴藝絕佳!”
老太太點頭:“嗯,這可以,姐姐撫琴,妹妹跳個舞來瞧瞧
老太太都發話了誰還能說不好?羅照影縱使一百個不願也不能逆了老太太的意,早有僕婦在席前空地上另鋪了一塊地衣毯子安置一方矮腳案桌,月華院一名丫頭從閣裡抱了瑤琴出來,輕放在桌上,羅照影只好站起身,走到琴後坐了,伸出纖纖玉手,在瑤琴上輕輕撫弄一番,試音的幾個旋律便讓席座上衆人眉眼舒展,越發期待後邊的天籟妙-音。
優美琴聲中,羅香影自閣中出來,已換了輕紗羅衣,月華下輕盈舞動起來,裙裾飄揚,彩帛翻飛,竟是與衆人想像中的仙子妙-姿不相上下,舞畢,露臺上人靜聲悄,停了一停,老太太才記得說好,不住口地誇讚,定要重重賞這兩姐妹,卻又一時間尋不到身邊有什麼好的,便讓季媽媽記下,明日再補。
男席因有李兆在,還有長輩二老爺,顧着臉面,徐家兄弟看過聽過也就過了,只是相互舉杯示意,喝酒抿茶,又繼續閒聊,不再去細聽女席那邊的動靜。
羅照影無趣地推琴站起,想要回到座位上,卻被羅香影拉住了,姐妹倆立於席前,正對着老太太等人,羅香影笑着伸手挽起羅照影裙上的彩絲絡子,故作驚詫地問道:
“姐姐平日裡佩戴着不離身的白玉環呢?”
羅照影心裡咯登一下,扯回自己的彩絲絡子,小聲道:“放在房裡了!”
“不對,方纔我問過孃親,她說好些天以前,我還未出閣,你就把白玉環弄丟了!”
羅照影倏地擡起頭來看着羅香影,眼裡有嚴厲警告,還有一絲祈求的意味。
羅香影看向羅莊氏:“孃親,姐姐說白玉環未弄丟!”
羅莊氏哪裡知道其中彎道?張口就答:“十多天前就不見了的,一塊玉石而已,丟就丟了!”
羅香影看着羅照影越來越顯蒼白的臉,笑道:“孃親不知,那塊白玉環卻丟不得!那玉上有一個秘密,姐姐以爲我不知道,但是我早就知道了!”
羅香影說完,放開羅照影,徑直走譯羅照影像個木頭人般楞在當場,羅莊氏似回過些味來,也呆一呆,老太太和衆人卻是莫名其妙-,被迫看了這一場額外的戲碼,白景玉精明的目光掃過羅照影,再回頭去看走入閣中更衣的羅香影,臉上現出笑意:不錯啊,這小蹄子真是個機靈的,沒讓人失望!
等到中夜散場,羅氏母女有意要等月華院的李兆一家子先回,再隨後跟去,羅香影趁徐小娟去照看兩個小孩,拉了李兆過來,笑對羅莊氏道:“孃親和姐姐與我們一塊兒走回去罷,又不是外人,李郎現在是女兒的夫君!”
李兆對羅氏母女做了個揖,明月清輝照耀之下,他腰間懸掛的白玉環散發出溫潤光暈,甚是引人注目,羅照影觸目之下,但覺魂魄飛散,臉色慘白似鬼?羅莊氏也看見了李兆佩戴的白玉環,卻是大女兒貼身之物,不由得變了臉,趕着問羅照影:
“這、這卻是怎麼回事?”
羅香影笑聲清脆:“孃親,您還不知道吧,您大女兒可比小女兒厲害多了!”
她附到羅照影耳邊?咬牙道:“特別是爬牆頭、私相授受這一件,無人能及!你與夫君那日之事,我全都知道了!如何?我們姐妹自小相親相愛,妹妹可沒姐姐那麼小器,不介意與姐姐共侍一夫!”
羅照影腳下好像踩在棉花堆上,站立不穩,羅香影親熱地攙住她,此時徐小娟身邊兩名丫環走來,對李兆福身道:“爺?奶奶請您速去抱詡哥兒,哥兒正鬧着呢!”
心知是徐小娟故意所爲,李兆也只有無奈轉身,順手拉了羅香影一把,羅香影臨去?看着羅照影笑道:
“大表姐剛纔出門看到夫君的玉環,還想奪下來呢,若我教她執着那塊玉對月一照,姐姐猜會發生什麼事?哈哈!師兄所贈啊,照影卿卿……吾愛!”
羅莊氏趕上去舉掌要打:“你這作死妮子,說的什麼瘋魔話?要害你姐姐,我打死你!”
羅香影哪裡讓她追上,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音?跑着追上李兆?羅照影終於支持不住,腳下一軟跌倒在地?羅莊氏忙又轉回來扶起女兒,羅照影撲進她懷裡,低低地哀聲痛喊一聲:
“娘啊,女兒不活了!”
不遠處的走廊上,白景玉和徐俊朗相攜緩步而行,卻頻頻回頭,將月光下這一幕盡收眼底。
而皇宮內苑專供賞月的玉臺上,又是另一番歡悅景象,一同賞月的多是皇家宗室,朝臣除了徐俊英,長樂候等兩位年輕候爺,幾位內閣元老,平日得皇上信任的文臣外,竟沒見着平日裡常得聖上眷顧的定國公和靖國公兩位公爺。
梅梅坐在外命婦席位上,暗自思忖了一下,想不出所以然,也就懶得去想了。
皇家宗室不分男女席,因爲皇上要和皇后坐在一起,梅梅看見了坐在上席的齊王和齊王妃,林如楠時不時側臉看過來,齊王一如既往的冷傲漠然,我行我素,林如楠側臉看梅梅,他也跟着看,而且還看得比林如楠還要久,林如楠趁人不備,瞪他,他繃起臉,嘴皮子動了動,許是又說了威脅的話語,迫得林如楠低下頭去。
梅梅偷眼看這兩人的怪模樣,禁不住暗自好笑,齊王也不是什麼千年寒冰,不過是塊棱角太多的花崗石,磨得久了,看他還能尖硬到幾時?
月上中天,絃樂又起,一羣雪衣素帶的宮女翩翩起舞,有清悅歌聲傳來,居然是上次自己迫不得已獻上的“明月幾時有”,只不過改了曲譜,梅梅不禁汗顏,面對上位射來的一束清冷目光,心虛地低下頭,只覺那事荒唐透頂,深宮粉黛三千,都爲等着服侍皇帝,冒充宮女歌舞,疑有誘惑君王之嫌!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衆人謝恩出宮,梅梅被宮女召去單獨與皇后、齊王妃說了幾句體己話,便由公公領出來,見徐俊英等在宮門邊,與公公說了句客套話,牽住梅梅的手一起走到登車的地方,恆兒早已睡着,翠喜和夏蓮抱着坐在一架馬車裡,梅梅掀開車簾看了她們一眼,與徐俊英另上了前邊的車駕。
路上被徐俊英訓了一頓,也不知是哪個好事者,梅梅想着百分之百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齊王,告訴徐俊英梅梅在宮中跳舞之事,梅梅只好老實聽訓,此事雖然不是自己的錯,過去這麼久了再論起來,卻覺得百口莫辯,說也說不清楚了。
末了還是不得不解釋一通,看看徐俊英仍是繃着個臉,一副大不高興的樣子,索性撲上去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徐俊英這才軟下來,自此便不肯放過她,兩人緊擁着在車廂裡膩纏,直至車駕進了候府二門。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