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世子,已經到晚食時分了。”
榻上青年男子,聽到耳邊呼叫,睜開朦朧雙眼,入眼是燭光點點的大帳。醒悟過來,這是在行軍大營之中。夢境的一切是那麼美好啊,朔兄長、宓妹妹、大母和母親。
扭頭看向一旁侍立的中庶子莊無忌,輪廓沒變,臉頰的鬍鬚更長了,額頭眼角多了一些皺紋。
更衣,正服。跪坐於上首的桌案,嚴青對中庶子說,“讓人將晚食呈上來吧。”
莊無忌領命出帳安排,不久,僕僮將兩份不同等級晚食呈上。莊無忌跪坐在側陪同世子晚食。
嚴青對着血凍皺着眉頭,閉眼,強忍吞下,牢騷道,“大巫咸安排吃這血凍,真是血腥啊。我想起剛剛夢境中,兒時父候圍獵的那隻大食鐵獸,身上的濃厚的血腥味。真是有些難以下嚥。”
莊無忌放下漆豆,吞下口中飯食,對上位嚴青施禮諫言說,“世子,今日早上大巫咸已經再三強調過了,人牲血凍一定要吃完的,說是有什麼因果在裡面。這些屬下不懂,但想必大巫咸從巫山隨軍,趕赴絕域,是不會害世子的。請世子依大巫咸之言,再難忍受,爲了早日治好你這離魂之症,也要按大巫咸所說,不要有所違逆。”
嚴青埋頭,繼續食用桌案上的肉羹和各色食物以及人牲血凍,不再言語。
很快,兩人吃完,嚴青起身,在莊無忌的陪同下走出軍帳,在軍帳周圍散步消食。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只見大營各處軍帳內亮起了點點亮光,空地上篝火也處處燃起,周圍遠山傳來莫名呼嚎,使人不禁毛骨森然。遠處一羣身着百衲衣的人走過來,應該是早上來過的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帶領的巫士和覡士。
嚴青正要迎上前去,忽然感覺腦袋好痛,不能忍受,彎腰,摔倒。
身旁的中庶子莊無忌,臉上大急,快步俯身扶起嚴青,扶到軍帳內躺下。對正走進帳內的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行禮道,“剛剛世子在帳外消食,看到大巫咸你們走來,正準備前迎,哪想到腦袋發疾,不能忍受,摔倒在地。還請大巫咸施法觀望一番,世子病情可有惡化。”
大巫咸上前,運功於雙目,雙目顯紫色。觀望一番,喃喃道,“天魂常駐,生魂仍缺失十二分之一,地魂虧損十分之一;七魄明亮,氣魄盈長十分之一。不應該啊,地魂早上已經盈餘八分之一了的。難道隨陰陽分化,地魂現在也還不穩?”
扭頭對蒙頂山老巫覡說,“蒙頂山巫長,世子地魂如此盈虧,你又什麼看法?”
蒙頂山老巫覡,扶須道,“按我巫庭一脈,對這種異常記錄頗少,應該是各代大巫彭,大巫咸口口相傳的密法,我不知。或許那一代傳承有遺漏,就沒有訴說清楚,也未可知。不過關東方術士,有人曾說,人魂駐身中,地魂於地下悠遊。”
一羣人沒能討論出最終判斷,只是認爲,招魂儀軌還是不可缺失的,尤其是世子清醒中進行招魂儀軌,效果應該更佳。計議已定,大巫咸帶着巴宓和兩個巫山巫士在軍帳中擺放招魂儀軌。蒙頂山老巫覡出帳,帶領衆覡士于軍帳外八方頌念招魂祭詞。
在大巫咸的要求下,嚴青強忍頭部劇烈頭痛,睜大雙眼半靠在榻上的布枕,看着大巫咸和巴宓準備儀軌。
很快招魂儀軌準備好,兩位巫士退向帳門,侍立在門簾內側。大巫咸示意中庶子出帳,中庶子走出軍帳,侍立在帳門外側。
大巫咸對帳內帳外高喝,“頌起!”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昧。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爲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歸來兮!不可以久些。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懸人以嘻,投之深淵些。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歸來!往恐危身些!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
歸來!恐自遺災些。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綿絡些。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亂曰: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籙蘋齊葉兮白芷生。路貫廬江兮左長薄。倚沼畦瀛兮遙望博。青驪結駟兮齊千乘。懸火延起兮玄顏烝。步及驟處兮,誘騁先。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與王趨夢兮課後先。君王親發兮憚青兕。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
巴宓腳踩禹步,起招魂舞。
嚴青只見眼前五彩斑斕的光團,散發處子之香,忽然遠離,忽而近至身前,慢慢的,五彩光團旋轉,旋轉,旋轉的越來越快。雙眼看到前方一個黑洞,那麼遠,又那麼近,很想進入探看一番,直覺又感到很危險。再想看時,只見眼前巴宓還是在腳踩禹步,一遍又一遍的起招魂舞。
感覺又來了,黑暗遮住了雙眼。好像伸出一個無限漆黑的空間,那麼小又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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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醫生,盡人事聽天命……”
“下面我宣佈,病人趙青死亡時間是……”
“斬祭人牲,時不待兮。”
“大巫咸,大巫咸,醒醒啦。我已經把人牲血酒全部喂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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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赤蟻若象,玄蠭若壺些。五穀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趙青,趙青是誰?醫生,病人,死亡時間?醫生應該就是巫醫吧,病人是患病的人的稱呼咯,死亡時間又是什麼?
嚴青感到頭有些發暈,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加快,感覺心臟要蹦出自己的軀殼。
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嚴青掙開雙眼,只見巴宓在自己近前踩着禹步手中鈴鐺在自己雙耳耳側叮叮着響。
再凝神看時,巴宓又踩着禹步遠去。
耳邊傳來一聲,“甲子數足。”
巴宓收勢,帳外頌念也戛然而止。
大巫咸再次施法入眼望去,只見嚴青身上三個大團七小團五彩斑斕的光團交相呼應。
大巫咸點點頭,低聲道,“天魂常駐,生魂仍缺失十二分之一,地魂盈餘八分之一;七魄明亮,氣魄盈長十分之一。怪事了,地魂有古怪。青小子,剛剛宓丫頭招魂巫舞時,你有沒有感到眼前發黑,感應到異常?”
嚴青聽到大巫咸問話,自己也是奇怪,就將剛纔的感受如實說出,“大巫咸,我剛剛有一瞬間感覺到眼前發黑,心跳加快,聽到異常的聲音,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出來,您老給參詳參詳。”
“張醫生,盡人事聽天命……”
“下面我宣佈,病人趙青死亡時間是……”
“斬祭人牲,時不待兮。”
“大巫咸,我雙眼發黑聽到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醫生,病人,死亡時間又是何解?”,嚴青揉揉額頭和雙眼,問向大巫咸。
大巫咸聽完,說道:“斬祭人牲,時不待兮。這句是青小子你當日昏迷不醒,我們大司命儀軌時,我下的命令。應該是你三魂七魄感知到,殘留的記憶。”
“只是前面兩句到底是因何而起,實在想不明白。字面意思就是一個張巫醫宣佈一個叫趙青的死了。只是死亡時間是什麼,爲什麼還要記錄。我們一般生死計時行事只要時辰即可,時間和時辰相差一個字,意思卻是天差地別。”
“我要記錄下來,以後到巫庭查找先輩留下的龜文,鑽研到底是何意。本來我以爲給你每日招魂儀軌,有宓丫頭一人就行。以後我也要在側。你要還有什麼異常感知,告訴我,我先記錄下來,能解釋就當場解釋,不能解釋就待來日回到巫庭和衆巫老一起參詳。蒙頂山巫長,你又什麼看法?”
蒙頂山老巫覡,捏着長鬚道,“大巫咸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只是世子這些記憶來的沒有來由,又是由招魂巫舞引發,或許真與三魂有關。”
“按方士所言,地魂常遊。先是世子忽然頭疼跌倒,剛纔大巫咸先是看到世子地魂虧損十分之一,宓丫頭招魂儀軌之後,世子地魂又恢復到盈餘八分之一。世子又說招魂時聽到不能理解的異常聲音,或許這中間有關隘,只是過往巫庭記錄好像沒有多少關於這些的解釋。”
大巫咸點頭道,“既然青小子情形時候招魂儀軌能夠有些變化,那以後每日黃昏,宓丫頭你來給他做招魂儀軌吧。”
巴宓聽到大巫咸吩咐,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