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安排完畢,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走進大帳。
嚴青詫異,按這兩日情形,大巫咸他們應該晚食以後再來中軍大帳。不知道他們有什麼事。
正待發問,大巫咸主動開口,“青小子,聽說你把抓捕的僰人大男子大女子都發賣爲僰僮了。”
嚴青點點頭,這個是早就議定的事,大巫咸他們應該也是知道的。怎麼還會發問?
大巫咸解釋,“聽說你把哪些僰人小男子小女子要送到夜郎安置。我們在其中看到一個巫士好苗子,把那孩子給我吧。蒙頂山巫長你就不要和我搶了,巫庭才能給那小女子最好的培養。”
蒙頂山老巫覡撇撇嘴,捏着灰須,你厲害我說你不贏,能怎麼辦呢。蒙頂山巫之一脈確實勢力典籍不如巫庭啊……
嚴青還是有點蒙圈,“大巫咸帶我去看看,我去交代他們一下。”
大巫咸在前帶路,很快來到一處嘈雜的地方,不時有僰人父母企圖衝散士卒的管轄,想要衝到被分開集合成一羣的小女子小男子處。
秦軍士卒看到有衝撞行伍的,就用劍鞘抽打一番,逼迫退回。成年僰人在士卒牽引下被送到一處處蜀郡商隊主事處。
夜郎國君長之女竹茹,正和一羣護衛分散開來,安撫神情激怒的僰人。
大行令和侯府懂得僰人語言的翻譯,也在中庶子莊無忌的安排下,勸說僰人。向他們分說,他們的子女會被安置到夜郎漢陽城居住。
他們則需要用一生爲奴,來償還先前聚落狩獵隊魯莽襲擊秦軍大行令的罪行。
當然,也告訴僰人成人和一邊的僰人小男子小女子,以後僰人少年男女長大,可以到秦地傭工,賺取錢幣贖回親人。
大巫咸指着被圍在一起的一羣一百多人的僰人少年,其中的一個眼神清澈,神情比其他少年格外鎮定的少女說,“就是這個小女子,我方纔見此地煩吵,過來瞧瞧。發現這個小女子眼神與衆不同。隨後施術觀望,這個小女子的靈性格外高。入我巫山門下,他日學成,又是一個宓丫頭。”
蒙頂山老巫覡很想插話,明明是自己指給大巫咸,告訴她這個小女子神色異於常人。
被大巫咸搶先施展巫法,判定這小女子靈性。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最終又憋了回去。
蒙頂山巫祠終歸是不能和巫山巫庭相比,資源也有限。好苗子被大巫咸搶過去就搶了罷,回答道更好的培養。捏着鬍鬚,蒙頂山巫長臉上越發鬱結。
嚴青讓莊無忌將那個小女子從少年人羣中帶過來。小女子一臉平靜,彷彿死亡、榮耀對她來說沒有什麼關係。
嚴青詫異,喊過一個翻譯要問話這個小女子。
一番輾轉才知道這個小女子被她父母起名螺,據說一日他耶耶在溪中捕螺時,她母親生的她。
嚴青問螺,“那麼多僰人少年都滿臉懼怕,爲什麼她滿臉平靜。”
螺說,“當聽到夜郎君長之女竹茹保證,他們會被帶到夜郎漢陽城居住,父母和自己也不會被殺,現在經歷的都是神靈降下的考驗,就算生命回到神靈的懷抱也只是另一輪開始。”
嚴青聽到小女子螺的回答,小小年紀已經能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果真與衆不同。或許正如大巫咸所說螺終究要走上巫女的道途,能夠遇到大巫咸,也是她一生的造化。
夜郎小女子竹茹見大巫咸準備帶走小女子螺,以爲大巫咸要拿螺做人牲,急忙阻止道,“大行令,你說過的所有的僰人小男子和小女子都要遷移到夜郎漢陽城,現在又出爾反爾,帶走這個小女子做人牲麼?”
嚴青見竹茹誤會大巫咸帶走小女子螺,解釋道:“大巫咸認爲小女子螺很有靈性,準備帶到身邊教導,小女子螺可以學巫呢,巫山巫庭一脈源遠流長,螺的前途不可限量。”
竹茹發現自己誤解了大巫咸,忙向大巫咸道歉,兵請求大巫咸好好教導螺。
紛紛擾擾,全部處置完畢已近隅中,大軍拔營,繼續沿山間羊腸五尺小道前行,抵達僰人營寨紮營,大軍行進搬走營寨糧食和戰利品。
哺時已到,中庶子安排僕僮送來晚食,嚴青皺着眉頭強行嚥下最後一次的人牲血凍。
日暮時分,大巫咸領着巴宓和一衆巫士來到大帳,準備招魂儀軌。
很快招魂儀軌準備好,兩位巫士退向帳門,侍立在門簾內側。
大巫咸對帳內巫士命令,“頌起!”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昧。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爲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歸來!恐自遺災些。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綿絡些。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亂曰: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籙蘋齊葉兮白芷生。路貫廬江兮左長薄。倚沼畦瀛兮遙望博。青驪結駟兮齊千乘。懸火延起兮玄顏烝。步及驟處兮,誘騁先。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與王趨夢兮課後先。君王親發兮憚青兕。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
巴宓腳踩禹步,起招魂舞。
隨着巴宓巫舞起,嚴青目光漸漸低沉,呼吸慢慢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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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縣大獵,始皇帝檢校宗室子弟。評價爲上的西縣秦益已、成都秦賁、嚴道嚴青獲許跟隨始皇帝拜祭雍縣公廟。三人被始皇帝賜郎官服飾,獲准隨始皇帝西巡,待返回時再各自歸家。嚴青、秦益己、秦賁分別和家人僕僮告別,待返回雍縣後再隨同等候的家人僕僮回家。
雍縣祖廟佔地頗廣,壯麗魁偉。三人隨在隊伍後面,緩緩向先祖公廟行去。周圍卜祀廟祝邊奏樂邊吟唱:“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
始皇帝和衆隨行官員郎官也隨廟祝吟唱的節奏吟唱,場面盛大肅穆。
待始皇帝並文武官員進入祖廟,廟祝的吟唱又有變換,“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
郎官在外肅穆侍立,三位雍縣上等臨時郎官被安排到一個廂房聽宗廟少祝講述先王先公篳路藍縷,開創基業的故事。
廂房內有十面大石鼓,刻錄這先祖的光輝事蹟,少祝給三位少年一一講解。
少祝中年華髮,常年恭奉祖廟,衣食無憂,面龐紅潤,慈祥和藹。身着黑色蜀錦,蜀錦上繪製着大秦的鸞鳥圖騰,腰掛崑山玉佩,細看卻是匠心雕琢的玉蟬,脖帶珊瑚串珠八卦青銅鏡。
石鼓銘文中多言漁獵之事,故少祝又稱它爲獵碣。
吾車既工,吾馬既同。……君子員員,獵獵員遊。麀鹿速速,君子之求。梓梓角弓……弓玆以持。吾驅其持,其來趩趩……射其猏獨。
詩文美則美矣,意思還要少祝解說。少祝本就有傳承祭祀詩文職責,見三位少年一臉懵懂,將《吾車》解說:我們的車已堅固,我們的馬已齊備。我們的車多美好,我們的馬多肥壯。公卿大夫多又多,騎手往來旗飄揚。母鹿驚慌速奔跑,公卿大夫追逐忙。紅色的牛角良弓,持弓待發不放鬆。驅趕控制羣鹿首,鹿羣踟躇向前衝。羣鹿奔跑菸灰揚,進入獵圍無處藏。麀鹿倉皇把命逃,它們趑趄且彷徨。我們驅趕出肥鹿,腳步沉重行怱怱,開弓搭箭正命中。
…………
田車孔安,鋚勒馮馮。四衆既簡, 左驂幡幡,右驂健健。吾以躋於原,吾戎止陝。宮車其瀉,秀弓待射。麋豕孔庶,麀鹿雉兔。……多庶躍躍,君子攸樂。
少祝解說:田獵的車很安穩,馬轡首飾亮閃閃。隨從侍衛精挑選。左驂旗飾迎風展,右驂健壯蹄翻翻。我們登上那高原,我的隊伍來到陝。車輛相連如水瀉,壯士引弓待射箭。這裡繁多麋和豕,還有麀鹿和兔雉,它們成羣驚荒跑,爭先恐後逃啊逃。太子走出木閣來,此時夕陽已西下,命人捉住勿射殺。衆人飛躍去追擊,君王見此樂無比。
少祝先將石鼓講解一番,聲音猛然太高一倍,“爾等小子,先祖英靈在上,始皇帝陛下烈烈,混一宇內,包攬四海,爾等勉矣。江山如畫,打江山難,坐江山亦然。想先周,武王烈烈,牧野大戰,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然後仍有盤庚三監做亂,唯周公平叛作禮享國八百餘載。爾小子,今六國已滅,然叛亂時起,士卒奔命,始皇帝對爾等寄予厚望,勤習文武,勉之勉之。”
三人正色拜向少祝,“敢不遵命,壯大大秦,此身榮耀也”
雍縣在大秦綿延很長時間作爲都城,始皇帝冠禮也是在雍縣舉行,始皇帝對雍縣有特殊的感情。
始皇帝拜祭宗廟先祖牌位,又在雍縣祭拜四畤——密畤、上畤、下畤、畦畤,祭祀青帝、黃帝、炎帝、白帝。
嚴青問隨軍巫祝,爲何雍縣四畤獨獨沒有黑帝祭祀。
巫祝回道:“我大秦尚黑,人君即黑帝。”
車轔轔,馬蕭蕭,沿着西方馳道,始皇帝巡視西垂。
西縣城門,大小官吏出城迎接始皇帝車駕。
西縣是大秦始國的地方,昔日莊公被封爲西垂大夫,襄公護佑天子東遷,和諸戎,始有基業。
廟祝讚:“不顯朕皇且,受天命鼏宅禹跡,十又二公,在帝之坯嚴,恭夤天命,保業厥秦,虩事蠻獶。餘雖小子穆穆,帥秉明德,刺刺桓桓,邁民是敕。鹹畜胤士,盍盍文武,鎮靜不廷,虔敬朕祀。作吻宗彝,以邵皇且,其嚴御各,以受屯滷。多釐眉壽無疆,畯疐在天,高弘有麐,竈有四方。宜。”
巴宓招魂巫舞結束,眼前不再昏暗明晦,緩緩凝神,嚴青知道今日招魂儀軌結束了。又想起了一些雍縣會獵的事情,記憶慢慢恢復的充實感真好。
嚴青起身拜謝大巫咸、巴宓和衆忙碌撤去儀軌的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