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昭華強忍悲痛,草斂先皇遺體,再次召集羣臣。
昭華登上御座,他容色疲憊,眼睛仍是澄澈堅定,身板筆直如鬆,穩如山嶽,不失皇家威嚴又溫和親切,舉手投足中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惶惶不安的羣臣見到他彷彿又有了主心骨,亂哄哄的殿堂霎時安靜下來。
“殿下,齊皇使人封書令我們投降。”東宮侍讀鳳逸上前啓奏。昭華雖受禪位,但是還未登基,所以衆臣暫時先稱之爲殿下。
“條件?”昭華神色不變,冷靜地開口。
“條件是獻璽投降,只殺皇上一人,永遠革除燕國皇室名號,貶爲庶人,遣散所有軍隊,否則齊國攻陷燕城後必將屠城,並殺盡宗室盡毀宗廟。”鳳逸取出一紙詔文,道:“齊皇還傳下詔令,列國若有敢收留燕君者,齊國必滅其國,若敢相助燕國者,齊國將視爲世仇。”
“封書告知齊皇,皇上已經駕崩,現由太子執政,只要齊皇善待燕國百姓,善待燕國舊臣及宗室,保全城軍民百姓性命,勿燒殺擄掠,勿侵犯燕國曆代國君陵寢,保留燕國宗廟尊嚴,保留燕國國號,答應這些條件,我可以獻璽投降,任他處置,從此以後燕國爲齊國藩屬,代代稱臣,歲歲進貢。”
“殿下……”鳳逸悲痛萬分,跪下望着他,道。“殿下您自己怎麼可以任他處置呢?”
皇宮侍衛統領容乾和守都城的護國將軍陳之武都堅決表示,如果齊皇不能留下皇太子性命,燕國寧願戰死到最後一人,也絕不投降。
“如今強齊大軍壓境,圍困都城,社稷危於累卵,生民將遭塗炭。將士們盡數戰死沙場,依舊免不了亡國,死戰又有何用?何苦多傷人命,只要能保住燕國臣民百姓的性命,犧牲我一人又算什麼?吾意已決,卿等不必多言。”昭華遣退衆臣,獨留下鳳逸面授機宜,再遣心腹赴齊營賄賂齊國重臣。
齊國營地的御帳內,皇帝看着燕國使臣送來的國書,眉頭緊皺,怒火,失望如潮水涌來,豈有此理,慕容雲楓居然自焚了,本來要親手將他在他舊情人也就是太后面前慢慢折辱,沒想到他居然先死了。
可惡!!
想不到這個文弱無能,只知吟詩作賦,風花雪月的慕容雲楓骨子裡竟如高傲,不肯給他報仇雪恨的機會,
文康緊捏國書,揉得稀爛,好象捏的是燕皇的腦袋。
送書的使臣是鳳逸,看着文康的臉色不善,心裡暗自心驚,盤算着無論如何要保住皇太子,那是燕國唯一的希望。
“寡君有言,若是不答應那些條件,他寧死不降,燕國將戰至最後一人,並且焚盡庫藏,不給齊國留下絲毫財物。”鳳逸觀察他的臉色,說出燕國的底線。
“可笑,敗亡之君,也妄想與朕談條件。”文康冷笑一聲,指出條約裡關鍵的部分。“保留燕國名號,成爲齊國屬國什麼意思?燕國已亡,即爲齊國一個郡,哪有資格保留宗廟國號。”
“陛下言之過早,燕軍主力雖滅,可是外郡各地仍有軍隊,尤其是駐在定西一帶的南敬亭將軍還有一萬忠心將士,可拼死一搏。雖然陛下英武,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但是陛下素有稱霸中原的雄心壯志,想必不會把寶貴的兵力和精力用在已經臣服的燕國身上。若是陛下海量寬宏,包容已降之國,仁名將傳播天下,若不許,則惡名傳揚天下,到時諸侯戒懼,必結盟抗齊,請陛下權衡。”
鳳逸侃侃而談,把眼下的局勢分析一番,這些都是臨行前與昭華商量好的。
齊國欲稱霸中原,首先要滅燕國,繼而是滅掉同處中原地區的魏國、衛國、留國等小國,這些國家雖弱小,然而爲了自保,聯合起來實力也不可小覷。這些形勢昭華看得很清楚,利用文康取勝後的驕狂和急於稱霸中原的野心,把他的注意力轉到其它小國上來。真的滅燕滅魏,另外兩個大國北驍和西楚只怕也坐不住,到時必會鉗制齊國,所以,現在緊要的是保留宗廟國主和燕國剩下的一點實力,在幾個大國的夾縫中求生存。
這是昭華百般思索後,得出的相對可行的對策。
文康臉色陰沉,目光閃動,似乎在想什麼,英俊的臉龐看起來陰冷可怕。
他想了一會兒,嘴角扯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笑意,道:“告訴你們皇太子,只要他開城獻璽投降,任憑處置,朕就答應他的那些條件。”
鳳逸心中生出一絲希望:“那麼陛下怎麼處置皇太子。”
“朕與燕皇之仇不共戴天,想不到他居然畏罪自盡,既然如此,那就父債子還。由昭華來贖他老子的罪。”
鳳逸急了:“什麼?陛下若不答應免皇太子一死,並給予一定的尊崇和優待禮遇,我燕國誓死不降,寧願血戰到底。”
所有條款只爲了保存燕國最後一絲力量,以待有機會復國,如果連國主都沒了,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變得沒有價值。
文康輕蔑一笑:“你們憑什麼血戰到底,憑那些殘兵敗將?到這一步還想要什麼尊崇禮遇?可笑,朕還是那句話,叫你們皇太子開城獻璽投降,並自縛雙手任我處置。否則明日一早攻城,城破之時就是屠城之日,到時血流成河,男女老幼一個不留。”
“你……”鳳逸氣得嘴脣哆嗦,卻不敢多言,跪下去求道,“皇太子好歹也是陛下表兄,陛下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只要陛下留他性命,也不求陛下賜於什麼優待,貶爲庶人就可以……”
文康看着他,忽然展顏一笑,很和藹地說:“你就是那天衝入陣中救太子的那個人吧,想不到你外表秀氣,武功卻是不弱,對你們太子更是忠心耿耿。朕欣賞忠誠事主的人。”
鳳逸擡頭望他,眼中含着希望。
接着文康冷笑一聲把希望擊得粉碎:“朕可以放過你,但是絕不會放過你們的太子,燕皇犯下的罪狀朕要在他身上討回來。要你們太子來齊國爲奴,把朕伺候得滿意了,就留他一條命,如果燕國有什麼異動,朕第一個就殺了他。就這條件,再無通融餘地,馬上回復你的主子,快點,否則你這使臣別要腦袋了。”
待趕走燕國使臣,文康望着案頭跳躍的燭光,眼神迷離又複雜。
暈黃的燭光淺淺地跳出一點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含笑的脣角,英挺的雙眉,溫潤的眼眸總是帶着善意,卻凜然有不怒自威的氣概。有相士說,這是千古明君之相,他卻不信,眼看這人就要成爲他的階下囚,被他牢牢困在掌中,任他擺佈,還當什麼明君。
大將軍蒙放疑惑地問:“陛下不是想爲父報仇嗎?還發誓要將慕容雲楓父子人頭祭於宗廟,血洗燕城,殺盡所有燕國宗室,怎麼改了主意了?”
文康輕咳一聲,眼光從燭火落向帳外遙遠的天際,道:“慕容老賊已死,還能讓他再死一次嗎?不如讓他兒子來贖罪,如果照原計劃血洗燕城,殺盡宗室,那昭華必然拼死抵抗,玉石俱焚,到時朕又拿誰來泄憤?而且我齊國的損失也會增大,下一步要對付魏國,我們沒必要損失寶貴的力量對付已經屈服的國家。”
蒙放仔細思忖了一下利弊,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搖頭道:“陛下莫不是念及兒時的情誼,對昭華心軟了?”
文康有些惱怒:“胡說,朕與昭華只是小時候見過兩次面而已,統共加起來還不到三個月時間,哪來什麼情誼,就是有一點兒,十年過去也早淡忘了,想想與他最後一次相見卻是父皇被害之時,朕每次想起都痛徹心肺,輾轉難安,況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朕怎麼會對仇人講情誼?”
蒙放放心地點頭:“陛下說得有理。不過,昭華此人不可小看,面對強敵,仍拼死一搏,可見其勇。一看形勢不利,又退而求和請降,可見其靈活變通,不是那種愚迂之輩。有勇有謀,能曲能伸,實乃勁敵也。這種人留不得,陛下還是斬草除根的好。”
“真如你所說,朕愈發有徵服的慾望了。”文康脣角一揚,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一刀殺了太可惜,看他如困獸掙扎,恐懼哀求,豈不是更有趣味?”
“可是,陛下……”
“朕意已決,大將軍不必多言,準備受降就是。”文康制止他的諫言。又道:“朕把昭華帶回齊國,時刻監視他,如果他有不臣之心定會殺了他,且有昭華在手裡爲質,燕國那裡自然也會投鼠忌器,不敢有不軌舉動,乖乖地繳稅納貢聽命於齊國,少動刀兵而盡得實惠,那麼我們又何必在燕國浪費兵力?”
蒙放退出,請隨軍的右相國林瀟前去勸諫皇帝,過了一陣兒,林瀟出了御帳,對蒙放搖搖頭,說:“陛下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計謀雖多卻多變多改,且驕傲自負不納忠言,齊國恐有後患啊。”說罷眉頭緊皺,嘆息不止。
蒙放滿不在乎道:“有我等盡心輔佐,定不教燕國有翻身機會。何況,昭華到了齊國,有的是機會除掉他。”
“不錯。”林瀟眉頭舒展了一些,點頭道。“昭華一死,燕國無主,還怕那些臣子鬧什麼名堂。”
鳳逸回到燕城,含恨把文康的苛刻條件報給昭華太子,衆臣聽說,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拼死一戰。
昭華神情悲傷,搖搖頭道:“拼死一戰的後果只是白白犧牲衆多軍民的性命,燕城被破是遲早的事,明知戰必敗,還要一戰,徒增傷亡,這是爲王者之道嗎?”
侍衛統領容乾大聲說:“我等拼死護送殿下突圍。南方還有南敬亭將軍一萬精兵可以保護殿下。”
“沒錯,我等拼死保護殿下突圍。”衆將領紛紛請命。
昭華搖頭:“行不通,二十萬大軍圍困燕城,就憑你們能突圍嗎?到頭來還不是白白送死,就算僥倖突圍,齊皇一怒之下毀壞宗廟陵寢,屠戳城中軍民又該如何?況且,突圍後又能到哪裡去,南方平原廣地,無險可守,還不是死路一條。哪怕逃到外國,也沒有國家敢冒着得罪強齊的危險給予收留。”
不可否認,昭華的分析很在理,宗廟陵寢爲國家之重,稍有毀壞則是奇恥大辱,屠城更是慘不忍睹。
衆文武大臣都垂了頭,無話可說,到了這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損失減到最小。
昭華早在燕軍主力被全面擊潰時,就做了全面的通盤考慮,繼續抵抗下去,結果肯定是最後的力量被消滅,燕國仍然保不住。如果投降,可以保存現在的這點力量,等待機會復國,只要能保留宗廟和最後一個皇室,燕國就有最後一絲復國的希望,所以他打定了主意。
“戰死容易保國難,唯今之計,保國爲上策。我一身爲奴,換全國軍民和宗廟陵寢的安全,保留燕國一線生機,這個條件不算苛刻。只要齊皇答應那些條件,明日我會照他說的遞上降表,開城獻璽,自縛投降,聽憑他處置。”
昭華下令:“鳳逸,立即寫國書呈上齊皇。”
大臣們聞言都伏地痛哭。
昭華接着下令:“傳詔各軍,掩起旗幟,放下劍戟,脫下鎧甲,化軍爲民,放棄一切無謂的抵抗。”
白髮蒼蒼的太子太傅周欽安泣下:“爲人臣者,國亡臣殉,君辱臣死。老臣年邁體弱,無力再爲國效命,又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國君受辱,自身也不堪受辱,請允許老臣追隨先皇而去。”
昭華終於流下了壓抑已久的眼淚:“太傅年邁,也受不得階下囚之苦,既然願隨先皇,弟子成全太傅忠義之名,送師父一路走好。”
說畢,敬上毒酒,周太傅一飲而盡,其它幾位不願投降受辱的老臣也自縊或飲毒而亡。
昭華遣散衆臣,回到後宮,與太子妃告別。太子妃是邵相國之女,兩年前由皇帝指婚配與昭華,兩人之間彬彬有禮,沒有生過氣。如今大難臨頭之際,昭華要考慮她的安全。
“愛妃下嫁三載,爲夫未能寵愛體貼,愛妃毫無怨言,如今又受連累做那亡國之奴,是爲夫對不住你。”
太子妃含淚道:“殿下何出此言,夫君與臣妾相敬如賓,本想百頭偕老,不料中途生變,臣妾心肝俱碎,殿下若亡,妾何以獨生?與其做那亡國之奴受盡侮辱,爲祖宗蒙羞,不如現在去了,還能保全清白之軀。”
“愛妃萬萬不可,我已經爲你想好出路,你速速換裝藏匿,從此隱姓埋名,另嫁他人,做個平凡百姓,從此以後,永不牽掛。”
“殿下。”太子妃一聲嚎啕,哭倒在昭華膝前,她和昭華婚後相敬如賓,感情不算熱烈卻也沒紅過臉,夫妻之間淡淡的,如今,昭華命在旦夕的情況下卻爲她鋪好出路,叫她如何不感激痛哭,深悔當初自持身份,太過矜持,對夫君不夠熱情。
“不要哭了,做平凡百姓遠比身居高位卻獨守孤獨,身處危險要好得多。如今大難臨頭之際,爲夫能做的只是保你平安半生無憂,我已經吩咐東宮侍衛長來照顧你,晚上你就換裝逃了吧。”
小華嚴肅考慮怎麼辦
小華嚴肅考慮怎麼辦
王妃公主正式場合或上表章時稱妾或臣妾,私下口語中稱我,爲了閱讀習慣,這裡稱“妾”。以後凡是古代真實稱呼與現代人語言習慣相沖突的,本文中以遷就現代人習慣爲主。
竊以爲:關鍵時候能保護女人的男人才叫男人。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