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卿剛走出幾步遠,香玉就後悔了:這大漠荒涼,自己一個人如何找得着軍供隊伍?好歹那個王二疤子也算是個依靠,何況剛纔那話確實說得有些重了,難怪人家生氣。“王……”香玉剛開口喊,又覺得彆扭,想了想,只能遠遠地跟着王相卿,讓他保持在自己的視線之內。不一會兒,王相卿放慢了腳步,香玉會意,急忙加快了腳步,又到了他身後。“後悔了?”王相卿瞟着香玉。“方纔,得罪了。”香玉低聲道,卻還有些不服氣。“行了,”王相卿一擺手,“我那話也說得不咋好聽的,扯平了,咱們走吧!”香玉一怔。入夜,在一處避風的坡後,王相卿正忙着用拾來的枯草生火,香玉坐在一邊,瑟瑟發抖,還不時被傳來的各種聲音嚇一跳。“你聽!”她驚恐道,“那是什麼?”“那是風。”王相卿頭也不擡,火已經燒起來了,並且越來越旺。“那又是什麼?”“嗯,好像是狼。”王相卿的話讓香玉的臉色一下子白了,“沒事兒,只要有火光,它們一般不敢靠近。你,你是不是餓了?”王相卿看到香玉的臉色蒼白。“嗯。”她點點頭。“稍等。”王相卿想了想,跳出坡後,不見了。香玉怔怔地望着,一會兒工夫,看到他回來了,手裡抓着什麼東西,一臉興奮。
“這是蜥蜴,”王相卿把手中的東西展示給香玉,香玉卻嚇得直往後躲,“別怕,已經死了,這個能吃,是我三弟張傑教的。等一下啊。”王相卿尋了一根木棍,把蜥蜴穿起來,放在火上烘烤,香玉看得愣了。“給,吃吧。”王相卿將烤熟的蜥蜴遞給香玉,香玉怯怯地接過,試着咬了兩口,再也不肯吃了。“哎,那你多喝些水吧,不過在這大草原上,講究太多了可不好咧。”王相卿嘆口氣,自個兒大嚼起蜥蜴來。“我一直想問你,”香玉決定用聊天的方式來忘掉飢餓,“當初在你們家的院子裡,你咋就能當着那麼多鄉親胡說呢?”“我不那樣說不成咧。”王相卿悶聲道。“爲何不成?”“我都已經告訴寬子和李大杆子他們,說把你,那啥了。這要是講了實話,他們還不得笑我一輩子,我在村裡還咋做人啊?”“你!”香玉又火了,“爲了你自個兒的面子,就辱我名節,誤我終身麼?!”“是我錯了。”王相卿低聲道,香玉一怔:這倒不像一個無賴說的話。“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王相卿擡起頭。“你還說……”“我後來也尋思,”王相卿繼續道,“其實是他們曹家,怕你們家借不了皇上銀子,要倒黴,不想受連累,這纔拿這個事兒當藉口來退親。
不然,他們想查還怕查不清楚麼?”香玉被王相卿說得沉思起來,嘆了口氣,王相卿也不再吭聲了,二人陷入沉默。“你後來咋不給費大將軍養馬,”香玉又開口了,“想起來做買賣了?”“還不是因爲你。”王相卿一笑。“我?”“對啊,你說我做不成,我偏要做一個給你看看。”“唉,我那只是氣話啊。”“沒事兒,反正我也做了。”王相卿那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把香玉逗得想笑。“行了,”王相卿站起身,“天也晚了,該歇息了。恩,你睡這兒,火堆旁邊,不過別捱得太近,弄不好燒着衣服。我去那頭。”“那頭可冷啊!”香玉擔心道。“我們運軍糧、做買賣的時候經常這樣睡,習慣了。這個水囊也留給你,夜裡渴了就喝兩口。我到時也會過來一兩趟,防着這火別熄了。歇了吧,明兒個還得趕路呢。”看着王相卿走開的背影,香玉眼神裡難得地有了些許溫柔。“這人,”她自言自語道,“還挺好的,就是嘴實在讓人討厭!”第二天一早,香玉醒來的第一眼便是看到王相卿正站在面前,冷冷地盯着她。
“你要幹嗎?!”香玉又恢復了警惕,厲聲喝問。“哼,還問我,”王相卿板着臉,“你乾的好事兒!”“我?我幹啥了?”“昨夜你喝了水,”王相卿舉起一個空空如也的水囊,“沒擰蓋子,翻身時碰倒了,水都撒光了!”香玉一下子愣了。“這下可好,”王相卿嘆息一聲,“在戈壁上沒有了水,若是再找不着隊伍,咱們都活不了啦!”“哇”的一聲,香玉突然放聲大哭,倒讓王相卿怔了。“哎,別哭啊,我就那麼一說,”王相卿有點兒不知所措,“咱們抓緊走吧,找着我大哥和三弟他們就好了……”“我不走了!”香玉並不起身,“找也找不着!”“那咋辦?你就坐在這兒等死?!”香玉不答,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啪”的一聲,這回是王相卿蹲下身,狠狠打了香玉一個嘴巴。“你……”香玉止住了哭泣,捂着臉,吃驚地瞪着王相卿。
“香玉!”王相卿猛的抓住香玉的肩膀,面色堅定,“聽好了,咱們兩個,都死不了,都能好好活下去!”“你騙人!”香玉一開口還是哭腔,“水都沒了,路也找不着,你憑什麼這麼說?!”“憑什麼?就憑我信!當初在村裡,我就信我能把你約出來,結果就約出來啦;上戰場,打叛軍的駝城,我就信我能活,結果就活下來啦;你說我做不了買賣,我師傅原來也說我不是這塊料兒,可我偏信我是這塊料兒!我能做成!如今呢,你不也看到啦?我還信,我還信……我一定能娶你當媳婦!香玉,人這一輩子,得有多少坎兒、多少難,要是自個兒再沒個信,那還有啥意思?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我就信!我大哥、三弟,還有白掌櫃、你們孫家的人,決不會不管咱們的。他們這會子肯定是在到處找咱們,咱們一定要挺住,挺到他們找着咱們的時候!”不知爲什麼,香玉現在從這個她曾經十分嫌棄、厭惡乃至憎恨的漢子身上,獲得了一份積極的希望、一股強烈的依靠感、一種無法不被感染的樂觀情緒。她癡癡地凝視着他,覺得身子都有點兒發熱。
這還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王二疤子嗎?咋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或者,是我原來就沒有發現,他不是潑皮,不是無賴,而是這樣一個——好男兒!“你說你什麼都信,”香玉“咯咯”笑了,“可我要是偏不答應嫁給你呢?你還信……”“香玉!”王相卿陡然變色,仍然緊緊抓住香玉的肩膀,“別動!”“什麼?……又嚇我,你不讓我動,我偏要動,呵呵……”香玉在王相卿的大手中調皮地掙扎起來。“我說正經的呢!”王相卿額頭上已滲出汗來,“千萬別動!”香玉怔了,順着王相卿的眼神,她慢慢回頭看去,卻見一條蛇正昂着三角腦袋、吐着信子向自己遊走過來。“啊!”香玉尖叫一聲,就想跳起身逃跑。“不要動……”說時遲那時快,那條蛇一躍而起,直撲香玉。王相卿伸手一擋,蛇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王相卿忍住疼痛,一把抓住蛇頭,將其使勁摔在地上,一腳一腳地猛踩不止,直到蛇身一動不動。香玉剛鬆了口氣,卻見王相卿晃了晃身子,轟然倒地。“王相卿!”香玉驚呼着撲上前,只見王相卿右手腕直髮黑,蛇的兩個牙印清晰可見。
“這夥計,”王相卿慘笑一聲,“夠厲害的。”“你,你還好嗎?”“唉,”王相卿報以苦笑,“香玉啊,還是你贏了。”“啥?”“我信我這輩子能娶你,你信不能。這不,我娶不了你啦,你贏了。”“不!不!……你能……你能娶我……”香玉哭出聲來。“你答應我啦?”王相卿眼睛一亮。“對……我答應,我答應你!”香玉抹着淚。“好啊,有你這句話,就夠咧。”王相卿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我還沒想過死呢,更沒想過,要死在,你懷裡,不過,在你懷裡,挺好,這一次,終於不是做夢了……”“王相卿!”香玉哭得更傷心了,“你剛剛不還跟我講,人要有個信麼?我也信,我也信了,我信咱們兩個,都死不了,都能好好活下去!”王相卿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隨後閉上了眼。“王相卿!王相卿!”香玉拼命搖晃着王相卿的身軀,失聲痛哭,“你不能死啊!你,你這個無賴!騙子!又糊弄我!你不說你信嗎?信我們都能活……相卿!你一定不能死啊……”淚眼模糊之中,香玉忽然看到遠處有好幾個人影,似乎正在向他們這邊奔來。“救命啊!——”她發出這一聲呼喊後,也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