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是讀書天,古人誠不欺他。
這暖風一吹,空氣裡清新的味道,怎麼看都像是爲了睡覺而準備的,嵐顏趴在桌上,雙目無神,上下眼皮不斷地打着架。
他應該在他的小屋裡,躺在牀上犯懶的,或者搬一張躺椅在樹下,享受陽光溫暖而不炙熱的籠罩,可他爲什麼偏偏會在書院,死狗一樣癱在椅子上,掛在桌邊。
第一次進書院,他要撐住……撐住……撐……
安寧的世界,朦朧中能聽到鳥兒輕快的鳴啼,就像在“嵐顏宮”裡一樣,休閒愜意。
千寒哥哥又在揉他的發頂了,討厭的吊斜眼肯定要嘲笑他跟狗一樣。
他的手無力地搖晃着,腦袋也沉沉地動了動,“千寒哥哥,不要嘛……”
耳邊突然傳來了細細的笑聲,從一聲到幾聲,從努力壓制到毫不掩飾,嵐顏的神智也在慢慢迴歸,睜開了惺忪的眼。
眼前,是一雙輕愁薄霧的眼,帶着笑意。他茫然回顧,四周的兄弟姐妹捂着嘴,竊竊笑着。
他尷尬地笑了笑,坐直了身體,甚至像模像樣地翻開了書卷。
沒想到白羽不但沒有責難他,反而雙手一合,將手中的書卷蓋了起來,“不如今天不讀書了,說故事怎麼樣?”
個個都是十餘歲的孩子,誰也耐不住枯燥的讀書,一聽白羽這麼說,自然個個叫好,興奮的已經跳了起來,“先生,我想聽你上次說的故事,上古神獸的故事。”
孩子的眼睛霍霍閃亮,小腦袋飛快地點着。
“可是上次都說完了啊。”白羽的聲音清泉流淌,不僅悅耳,更舒心,“你們要聽的四方神獸的來歷,我都已經說過了。”
“就沒有其他的了嗎?”有人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開口,“我明明記得聽說過的還有好多呢,比如白澤、諦聽、角端都是祥瑞之獸呢,先生都沒說過。”
白羽的眼神忽然有些深沉,過近的距離讓嵐顏可以瞬間捕捉到他身上寥落的氣息,“你們要聽他們的故事是嗎?”
“我想知道有沒有比四大聖獸更強大的呢?”孩子總是追求最強大的存在,總是崇尚王中之王。
“肯定沒有拉!”有人嬉笑着,“四大聖獸鎮守四方,維持天下安定,怎麼可能還有更強大的存在?”
“麒麟呢?鳳凰呢?”前面的孩子不甘心,努力地反駁着。
眼見着嘰嘰喳喳的聲音越來越急,比樹梢上的麻雀還要吵,嵐顏覺得額頭隱隱做大,耳邊盡是嗡嗡的聲音。
“麒麟雖是仁獸,論地位卻是不如他的。”一聲幽幽的嘆息,“鳳凰、鳳凰又怎能和他比?”
這一聲嘆息綿長悠遠,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停了下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看着白羽。
他,彷彿是陷入了一種回憶中,眼神落處,是沒有焦點的虛空,“所謂四聖獸,其實是五行中掌管四方的神獸,而五行中四方神獸還有一箇中央之獸,麒麟地位雖高,卻還及不上青龍,又如何能與他比?他纔是真正的中央正土之獸。”
“啊!”孩子們驚訝地叫出聲,“白先生,這是真的嗎?”
白羽沒有回答,只聽到又一聲長長的嘆息。
“先生,爲什麼我們翻書,都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啊?”有人疑惑地開口。
“他……”白羽幾度張口,始終沒有發出聲音,在停留了良久良久之後,才聽到略帶顫抖的音,“爲穩定天下,已然身散形消,你們自然不知道。”
“他是誰啊。”
白羽又一次沉吟了許久,慢慢吐出幾個字,“中央之神,黃龍。”
幾個字那麼清晰,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量,可出口卻又那麼輕,輕到一嘆就消散了。
“先生先生。”一隻小手拉着白羽的衣角,“都說龍鳳呈祥,是真的嗎?”
白羽忽然笑了,卻有些不明的苦澀,“雄爲鳳,雌爲凰,龍鳳皆爲雄性,如何呈祥?”
一夥孩子嘻嘻地笑了,無比快樂,與這笑聲相比,白羽身上的愁緒,似乎更濃烈了。
“白先生,你知道妖族是事嗎?”冷靜的聲音,在嬉笑中分外清楚。
白羽低頭看去,一雙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他,不同於孩子們好奇的心態,那雙眼中滿是認真。
“妖族,妖族……”白羽口中始終徘徊着這兩個字,嵐顏等了半天,卻一直等不到下面的話。
求知心切,他忍不住地追問着,“白先生,你知道嗎?”
白羽不答反問,“你爲什麼要知道妖族的故事?”
“我……”嵐顏噎住了。
是啊,他爲什麼要知道妖族的故事?
是因爲那秋絡伽與封凌寰的故事嗎?還是因爲那隻白狗兒?
他也不知道,彷彿內心深處讓他渴望,渴望知道那個神秘的種族,爲那件依然塵封在封城山崖深處的“妖霞衣”,爲那段沒有同生卻共死的愛情。
“我就是、就是好奇。”他總算找出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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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白羽的三個字,讓他心裡升起了太多希望,妖族的故事在封城是禁忌,若在封城,他是別指望能知道答案的,這一次終於能瞭解前因後果,還能不喜出望外?
“改日告訴你。”
嵐顏的期望被吊的高高的,又被這幾個字打入谷底,無力地趴回桌子上,“那什麼時候啊?”
白羽不言,只是看着他,突然揚起了聲音,“今日就到這裡,下學吧。”
孩子們歡呼着鳥獸散去,眨眼間全都不見了人影。
嵐顏磨磨蹭蹭的,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又悄悄走到了白羽身邊,“白先生……”
努力眨巴着他的小眼睛,用力地擠出哀求的表情,只希望博取對方的一絲可憐,在終於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後,乞求地開口,“白先生什麼時候能和我說?”
白羽笑着搖頭,重複着之前的話,“改日。”
改日,改哪日啊?
說話說一半留一半最討厭了!
“你時常來聽課,不就有機會問了?”白羽留下一句話,慢步離開,丟下可憐的嵐顏一個人,在那暗自憋氣。
他簡直是瞬間拿捏住了自己的弱點啊,原本想着今日之後,再也不來聽課了,免得又瞬間入眠惹人嘲笑,可現在……
嵐顏幾番思量,在丟臉和好奇之間艱難地做着選擇,愁眉苦臉地拖拉腳步,走回他的小茅屋。
第二天,當他還在好夢中翻滾的時候,濃郁的粥香把他誘惑醒,惺忪的睡眼中,是白羽無聲等待的身影。
默默地喝粥,默默地跟着去書院,苦哈哈的聽上半刻,立馬陷入香甜的睡夢中。
他敢對鳳逍橫眉冷對,他能對千寒撒嬌廝磨,可他面對白羽卻沒有半點辦法。
白羽送飯,等候,都擺明是在逼他去書院,可白羽沒有開口說,也就沒有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久而久之,他睡的多了,臉皮也厚了,索性放棄反抗的心,一任自己在那山泉流瀉的聲音中睡去。
讓他開心的是,白羽從不指責他,由他睡。
讓他不開心的是,白羽隻字不提妖族的故事,任他好奇到死。
爲了他想知道的故事,他也只能接受現在這樣的情形,一日日的磨下去,一日日的期待着。
白日裡睡的夠了,晚上的精神也格外的好,千寒留給他的心法書,竟然很快的領悟貫通,身體裡的氣息也越來越強大,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灌滿了水的皮囊,丹田之處漸漸飽滿鼓脹,可是……
封千寒的那本書上,只有運氣調息的法門,完全沒有使用的法門,用他的說法是,就像肚子裡憋了一個屁,始終在打轉,卻放不出來。
沒有渠道,沒有方法,沒有招式,他一次又一次地循環着書本上的內容,只能讓內腑一次又一次地被撐大。
好在是每隔幾日,他的身體就能適應這強大真氣的存在,撐的難受變成習慣,再度練習,再度被撐,又再度慢慢適應。
吃撐了長胖的感覺,約莫就是他這樣吧。
爲了給自己找一個釋放的方法,他翻開了鳳逍給他的心法,鳳逍的書比千寒的書要詳盡細緻的多,批註更是密密麻麻,那些詭譎的手勢,神奇的身法,正是他追求的功法。
與千寒只有單純的心法比起來,鳳逍既有心法又有招式的秘錄顯然更合他的意,可當他按照鳳逍的心法修煉時他突然發現,鳳逍的心法根本無法修煉。
不是艱澀,也不是深奧,但就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當他按照心法上修習時,內腑里根本就調動不起半點漣漪,整個丹田空蕩蕩的,就連一絲氣息都感應不到。
而這心法顯然與千寒的心法不是出自一門,他每次調動那團真氣行脈的時候,一行到胸口,就會有劇痛襲來,讓他幾乎疼暈過去。
一次,兩次,三次
數次之後,他幾乎連試的勇氣都沒有了,因爲太疼太疼了,而且一次比一次疼,一次比一次疼的時間長。
又一次從疼痛中睜開眼,嵐顏無力地想要擡起手,手指幾番用力掙扎,奈何連動彈都動彈不了,心口更是抽疼無比,剛纔真氣猛的撞擊,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到現在餘威還在。
是鳳逍的心法有問題?或者鳳逍看他不順眼,故意拿了假的心法給他,讓他練死?
這個想法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又很快地被他否決,只因那書頁上逐字逐行的詳解。
鳳逍要害他,不需要如此仔細,把書丟給他,他一樣練死。
可是爲什麼?難道是他天資駑鈍,不能理解?
莫非他註定就是個無用的人,就連真正收心想要修習的時候,卻給他這麼大一盆涼水。
躺在牀上,雙目無神,更無心睡眠。
身體還在一陣陣的抽疼,他不明白爲什麼兩種心法不能交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有缺陷,所以無法修習,他只覺得無助,好無助。
如果千寒哥哥在就好了,他就能纏着追問緣由了。
心裡更有後悔,後悔他那些荒廢的日子,沒能跟着鳳逍好好的學習。
忽然,他的鼻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清雅的甜香,完全不屬於這山林草木的味道。在這裡住了太久,一絲絲味道的不同,都能讓他輕易的察覺到。
“誰?”幾乎是下意識地出口,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黑夜沉沉,一鉤新月遙遙掛在天邊,光線微弱,外面出了黑還是黑,什麼也看不到。
只是當那聲出口之後,那淡淡的香氣,卻詭異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