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空中,手腳扒拉,好歹是功底在,腰身一扭總算把頭下腳上換成了頭上腳下落了地。
但終究最初是被他捏住了脈門,再是她反應快,落地時氣息還是不穩,腳下微退了步。
“哄……”一大片笑聲頓時響起,整個場中都鬧騰了起來。
“這種武功,居然也來做戰者?”有人大聲叫嚷着,“找死不是?”
“就是,輕功都沒練好,就急着做戰者。”
“看那小身板,還沒斷奶吧?”
一道道聲音充斥着嵐顏的耳朵,滿滿的全是譏笑。
嵐顏放眼看去,所有的人都帶着面具,分不清楚聲音是從哪發出來的,各種古怪的面具在眼前晃過,恍如地獄黃泉。
是啊,這裡叫鬼城呢。
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象一個傻子。
笑彌陀手輕輕擡起,場中的鬨笑頓時安靜了,他又看向嵐顏,“四十九號,你既然上臺,那就是接受了五十一號的挑戰,五十一號在擂會資產十萬五千兩,只要殺了他,這些就歸你。”
她纔不在乎錢,她也不想殺人。
嵐顏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她的目光,遙遙看着臺下的那個人。
猴子臉後的目光,冷然。
“哎呀,你是四十九號啊,來來來,老子打賞五千,殺了那五十一號。”臺下一個大聲叫嚷着,正是剛纔坐在她身邊的人。
又掀起了一波打賞風,有人叫喊着殺了五十一號,也有人叫喊着殺了她,所有的聲音在她聽來,只有瘋狂,沒有人性。
“既然沒有異議,那麼開始吧。”笑彌陀下了場,把偌大的場地留給了她和那五十一號。
五十一號看着她,腳下慢慢挪動着,手緊緊地握着刀。
嵐顏在那濃烈的殺氣中感到呼吸困難,不自覺地後退,再後退。
不知不覺間,已是十餘步,嵐顏再退,身後已碰到了圍擋,退無可退。
五十一號腳下一點,人影如電掠過,握着刀柄的手一抽,“滄……”
刀出鞘,薄如紙。
凌厲之風滑向嵐顏的頸項。
嵐顏一驚,無法再退之下,打橫飄出三尺,就在她以爲躲過攻勢的一瞬間,她忽然發現那刀依然還貼着自己頸項邊。
該死的,判斷失誤,沒想到一招未盡,還有第二招。
嵐顏狼狽地打了個滾,這才勉勉強強躲了過去。懶驢打滾般地爬了起來,嵐顏警惕地看着他。
一縷髮絲從頸邊飄下,範起一絲絲淺淺的疼,她還是在刀鋒之下被劃傷了,若不是她快,只怕已沒有命了。
不能再出錯,因爲這裡沒有受傷,只有死亡。
“這麼弱啊。”底下的人發出一片嘆息聲。
他們嘆息的,不是她受傷不是她遭受死亡的威脅,而是她讓他們沒有好戲看了。這情形,忽然讓她想起了當年在封城。
那些背後看不起的目光,等着她摔落的嘲笑,沒有人在乎她,只是想看她如何出醜,如何死。
那她,偏偏就不死!
當那刀再一次揮來的時候,嵐顏已提前動了,飄身閃開。
兩個人,一個進攻,一個躲閃,在場中開始了追逐戰。
“打不打啊,老跑什麼?”有人開始不滿。
嵐顏也不知道她跑什麼,她只是不想死,除了跑,她現在想不出任何法子。
一刀、又一刀。
“喂,小子。”她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自己身邊的大漢,“你躲下去必輸,就你那小身板,內力沒他強,等到時候你就死定了,還手吧。”
一句話提醒了她,這麼躲下去,要躲到什麼時候?
她身形小,所有人都會誤會她內力差,沒有人知道,她的體內有着詭異的氣息,她對自己的內力有着絕對的自信。
何不也詐一次?
她的腳步忽然緩了,背心處的刀風突然靠近,殺氣暴漲。
嵐顏倉皇回頭,那人的眼中已有了驚喜,他顯然覺得這一刀之下,嵐顏再也無法閃避。
就在刀即將揮過頸項的剎那,嵐顏的手忽然伸出,指尖點上刀側,狠狠地一彈。
內力崩出,輕薄的刀身經不住這一個點的內力灌涌,突然崩斷。
原本應該劃破嵐顏頸項的刀斷了,嵐顏的手順着抹過他的手腕,一縷勁風刺上他的脈門,刀落地。
嵐顏的手順勢推出,捏上他的頸項。
一朝之間,情勢立變。
臺下的人歡呼着,“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和她無冤無仇的人嗎?嵐顏做不到。
就在一分神的時間裡,那人的袖口滑下另外一柄短刃,直接射向嵐顏的胸口。
這麼近的距離,嵐顏已無法躲閃。
她縮了下身子,避開了要害的胸口,那短刃直入肩頭。
身體先是一麻,隨後就是劇痛,手腕的力量鬆了,那人一掌拍了過來。
嵐顏在地上打着滾,躲閃開。
還來不及站起來,又是一掌到。
她每一次躲閃,都是那麼狼狽,肩頭的血不斷地流下,隨着她的動作飛濺,濺上她的面具。
她猛回頭,看到對方越來越近的掌,還有面具後滿是殺意的雙眸。
她趴在地上,就這麼呆呆地看着、看着。
空中,一道寒芒飛過,騰在空中的五十一號落地,在地上滾了幾滾,停在了嵐顏的身邊。
面具後,是一雙不甘心的眼睛,慢慢消失了光芒。
嵐顏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
她還是殺人了!
人命,在這個擂臺上如此輕賤。他要殺她,卻被她殺了,他沒能得到他要的,她也是。
嵐顏的舌尖舔過脣,脣瓣好乾,喉嚨也好乾。
心口抽搐着,說不出的難受,又有點噁心想吐。
笑彌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她身邊,“五十一號空缺,五十一號在擂會的十萬五千兩歸屬四十九號。”
她纔不在乎錢,她現在很煩躁,說不出的煩躁。
有心頭的火,也有對自己的憤恨。
更有……對那個人的憎恨。
就在她以爲自己能夠下擂臺的時候,忽然身邊又多了一道人影,“五十二號質疑,挑戰四十九號。”
嵐顏傻眼了,他媽的這是什麼意思?
笑彌陀卻完全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點了點頭,“只要在十二個時辰內,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質疑,四十九號,你應戰嗎?”
她應他個頭,纔剛打了一個,又打一個,要是一會再蹦個上來說要質疑的,她豈不是要一直打?直到打滿十二個時辰?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金娃娃,每一個人都恨不能切一條分一塊。
她能夠不應戰嗎?
這一次的交手,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打贏了就能走,那她就打。
當笑彌陀一下場,那五十二號幾乎是任何遲疑都沒有的擡手,一堆鋒芒衝着嵐顏的臉就奔了過來。
玩暗器的!
嵐顏發現,整個擂臺就這麼大,這個人身上的暗器每一次出手,就幾乎籠罩了整個擂臺,她進不得,退不得,閃不了。
那人一定是剛纔在場下看了太多自己和五十一號的鬥爭,發現了自己的弱點,並且自己剛纔在戰鬥中受了傷,奔着撿漏的想法上了擂臺。
不忍在對方的步步緊逼中變得冷硬,身邊那大漢說的沒錯,這裡的人眼中,根本沒有把生命當做生命,他們只認錢。
一蓬針雨,嵐顏一掌打出,想要將這些針震飛出去,可當一掌出去後她就發現了不對。
那蓬針穿透了真氣,嵐顏的一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見半分減速。
是破真氣的針嗎?
嵐顏驚詫了,同時,她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嘲諷。
那嘲諷,就彷彿是一個成熟的大人在看一個完全不懂事的孩子般。
沒錯,就是孩子。她的江湖經驗,她的對戰經驗,她的臨場經驗,可不是孩子嗎?
她如果有,剛纔就不會在五十一號手上吃虧,她如果有經驗,就不會不知道這暗器是能夠穿破真氣的。
而她付出的代價,就是此刻身上大大小小的血洞。
她慶幸自己穿的是黑衣,若是白衣,只怕已是慘不忍睹了。
她更慶幸的是,她還活着。
又是一蓬針雨,嵐顏不僅沒有後退,她反而忽然朝着針雨迎了上去。
“這傢伙瘋了吧?”
“找死唄。”
“也難怪,前面纔打過,又來一個。可憐咯,纔剛剛當上站者就要死。”
太多人的議論,嵐顏是聽不到的。她能聽到的,是那一根根針進入血肉中的聲音,聽到的是自己肌膚被刺破的聲音,聽到的是血激射的聲音。
那人也被嵐顏這突然的近身驚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想拉開距離,奈何他的速度無法與嵐顏相比。
一個以暗器見長的人,輕功內功必然都不太高明。
他與嵐顏比速度,結果只能是輸。
下一刻,嵐顏如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反手拔上肩頭之前那五十一號留下的匕首,血飛出,寒光過。
同樣的一蓬血雨,噴上嵐顏的面具,嵐顏無法分辨,那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她轉身,面對着下面那一張張面具。
看不到面具後的面孔,卻能感覺到一雙雙貪婪的目光。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耳邊嗡嗡的,甚至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看到一個個激動揮舞着手臂的人。
視線,始終在一個人身上,而那個人,似乎和她一樣,是場中唯一沒有任何情緒的人。
她知道又有人上臺了,但是這一次,她什麼都聽不見,甚至連牌號都聽不清楚,她只是麻木地看着笑彌陀下臺,開始了又一輪的戰鬥。
人本有情,卻在環境與他人的逼迫下,變得冷血。
嵐顏已經不記得自己最初的猶豫了,她只記得出手,取命。到最後到底有多少人挑戰,她也不知道了。
但是,每一個上來挑戰的人,每一個想要撿漏的人,最終都倒在她的腳邊,這個從最初就搖搖晃晃的人,一直到最後,還是搖搖晃晃地站着。
不同的,是沒有人再上來質疑,再上來挑戰。
甚至,就連笑彌陀說沒有人挑戰,一切就此結束的時候,她也沒有聽到,她就這麼傻傻地站着。
人羣,離去。廳內不多時只剩下了她和他兩個人。
冷清襲上,血腥未散。
燈火漸漸熄滅,她才恍惚着挪動一步。
這一步,讓她徹底從自己的夢中醒來。她不願意承認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這一步,如此真實地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人把她推上擂臺的人,就在下面,即便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她還是知道,他的那雙眸子,始終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擂臺的邊緣,她想要下這擂臺,可她的腿,她的身體,都提不起半分力氣。
眼前一黑,她的身體栽倒,從擂臺之上摔了下來。
清香拂面,一雙溫暖的臂彎,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