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莫梓瑤躺在牀上沒有絲毫睡意,雖然被窩已是晚秋暖過一遍了,可是她仍舊覺得冷。自腳那頭傳來陣陣涼颼颼的冷風,讓她只好蜷起身子用雙臂抱緊了膝蓋以此取暖。
屋內靜極了,都能聽到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她不禁開始懷念起阮凌政溫暖結實的懷抱來。
從前,每當宮中的人們沉沉睡去的時候,阮凌政就會偷偷跑到她房裡來,抱她在懷裡,安然睡去。
莫梓瑤開始很不爭氣的想:過完今晚就將迎來新的一年,不知今晚他又會宿在誰的宮裡,抱誰在懷中呢?
曾經總希望他的懷抱只爲自己而開放,就算知道不可能也不願意去想。而現實讓她深深的明白,他的懷抱並不獨獨屬於她,而是屬於衆多后妃,她,不過是衆多后妃中的一個。
更讓她感到難過的是,他承幸了那麼多個嬪妃,卻獨獨不碰自己。衆人都知道皇上寵愛她,卻不想到如今自己仍是完璧之身,這叫她情以何堪?
莫梓瑤正想得出神,猛然感覺窗口閃過一個人影。她大吃一驚,本能地喊道:“誰?誰在那裡?”
隔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答話。這大冷的天,熱鬧的除夕夜,誰會跑到這荒山上來?若真的有人,這大半夜的,又只有自己和韻蘭她們四人,且都是女流之輩,這該如何是好?遲疑了下,咬咬牙,終是喊了聲:“蘭姐……”
玉芝和晚秋那兩個丫頭住在西邊的廂房裡,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只有韻蘭是在外室侯着的。
很快門開了,韻蘭只着了件單薄的裡衣,正拿着外衣往身上披。她將手中的燈籠擱在門口的桌上,走到莫梓瑤牀前問:“娘娘,您叫奴婢什麼事?”
“本宮感覺剛纔窗外面站得有人。”莫梓瑤神色緊張,不確定道。
藉着微弱的光線,她坐起來,朝窗戶那邊看去,什麼也沒發現。不禁遲疑:難道是我眼花了麼?
韻蘭一聽,臉色都變了,只說:“奴婢出去看看。”忙點亮了桌上的蠟燭,提着燈籠出去在窗臺邊查看,就在這時,離窗戶不遠處的樹叢中突然閃現出一個黑影,從韻蘭腳邊一竄而過,嚇得她“哎呦”一聲,連忙縮到窗邊的牆上。
那黑影跑到了暗處,突然扭頭用一雙泛着綠光的菱形眼睛盯着韻蘭,並朝她嘶叫了一聲,最後消失在黑暗裡。
莫梓瑤聽見外面的動靜,心都吊到嗓子眼兒了,她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以爲韻蘭當真是看到了什麼,急忙問:“怎麼回事?”
韻蘭隔着窗戶紙道:“沒事,只是一隻野貓罷了。”
韻蘭進來將門掩好說:“恐怕是這大雪下得久了,那野貓覓不到食物,就跑到我們院兒裡來尋食了。”
莫梓瑤點點頭,是隻野貓也就沒什麼了,吊得老高的心終於緩緩放了下去。
韻蘭瞥見莫梓瑤神色並不好,於是詢問道:“娘娘若是害怕,今晚奴婢就留下來陪着您睡吧!”
莫梓瑤道:“既然只是只野貓倒也沒什麼可怕的了,這裡雖然偏遠了些,但好歹還是屬於皇宮的範疇,想必也出不了什麼事。讓蘭姐擔驚受凍了,快快回去歇着吧。”
韻蘭見莫梓瑤執意如此,也不多做堅持,只說是自己就在外室歇着,有什麼事儘管喊她便是了。莫梓瑤應了,韻蘭吹了燈轉身離開。
折騰了半響,莫梓瑤躺在牀上又想了許多事情,最終迷迷糊糊逐漸睡去。不多久,她開始發了夢魘。夢中,她一年之期滿了,於是下了山,興高采烈的去天澤宮找阮凌政,在路過御花園時,見到伊昭容等人正在園子裡賞花。
她們見自己過來非但不給讓路,伊昭容還表情得意的出言嘲諷道:“喲,這不是昔日的瑤妃娘娘嗎?聽聞皇上不是厭惡她醜陋的相貌,將她打入冷宮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呢?你們瞧她那張醜陋的臉,見了都讓人吃不下飯,難怪皇上如此厭惡她。如果我是她,一定會找個無人的地方一頭撞死得了,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莫梓瑤被伊昭容莫名其妙的一席話定在了原地,“真有那麼難看嗎?”她不禁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原來光滑細嫩的皮膚,如今摸起來卻是粗糙不平,皺紋疊起,“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頓時慌了,她的問話沒人應答她,迎接她的,只是一片彼此起伏地刺耳的嘲笑聲不斷地刺激着她的耳膜。
“不……”她想到自己變成這副樣子了,阮凌政一定十分厭惡她,這該怎麼辦?
這時一抹熟悉的明黃色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是皇上!”是她幾乎一年未見的皇上,她不禁欣喜的跑過去,想要抱住他,可是皇上身子一閃躲避開了。嫌惡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這瘋婦是誰?這麼醜,趕緊給朕拉下去。”
這時從他的身後閃出兩個面色如冰的侍衛,一左一右的將她架住,往外拖去,她連忙揮舞着手臂對皇上道:“政……是我啊,我是瑤兒啊!”可惜,無論她喊破喉嚨,那人也願多看她一眼,厭惡的神色溢於言表。最後,她看看她最心愛的人一手抱了一個妃子,與她們說着一些暖情的話,轉身走遠了。
這一刻,她感覺絕望而又痛苦的情緒將她完全淹沒。
“政……不要……不要……”即使是在睡夢中,莫梓瑤還在聲聲呼喚着阮凌政的名字,她眉頭緊蹙着,臉上的痛苦之色難掩,眼角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一個黑影在她牀前站了許久,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唉……”半響,那人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伸出修長白皙的右手想要去撫摸她的臉龐。可就在快要碰到的臉時,他卻驀然止住了動作。
“政……政……”
莫梓瑤無意識的一聲聲喊着阮凌政的名字,掩在黑暗中的身影狠狠一顫,那隻手也因爲她的聲音而生生止在了半空中。他神情複雜的望着她,墨色的眸子似是被刺痛般的微微一縮,隨即,眼眶中噙滿了淚光。只是他極力剋制住不讓它落下來。
就這樣,保持着這個姿勢在黑暗中站了許久,最終他好像做了某番決定般,伸在半空中,幾乎快要僵硬掉的手指終於落到了她的臉上。
他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她光滑無瑕的臉頰,而後停在了她額上的疤痕上,眸中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府下身子用冰涼的脣將她眼角的淚珠吻去,那冰冷而又苦澀的味道就如同他此時的心一樣。
凝視着她飽滿剔透的櫻脣,他遲疑着,最終還是附了上去。鼻尖充斥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輕輕地小心地吻着他這一輩子都想親吻的脣。他知道,從此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
依依不捨的離開,他直起身子,從衣袖中拿出一盒藥膏,再度看了看牀上之人,最終轉身離去……
大年初一,天空難得放了晴,久違升起的太陽如一塊光焰奪目的瑪瑙盤,連周圍霞光都盡染無餘,山巔之上的禮佛寺沐浴在霞光下,金光縈嫋,肅穆屹立。
莫梓瑤悠悠醒來,剛睜開眼便看見玉芝已經在一旁候着了。她今天穿了一件木蘭青雙繡緞裳,爲了禦寒,領口處特意添圍了圈純白色的羊毛領子,襯托得她嬌小白皙的臉蛋愈發的精緻了。
見莫梓瑤醒來,連忙過去扶她起身,伸手取來衣服幫忙換上。這時見韻蘭從外面進來,自袖中取出一盒藥膏來,躊躇了下,纔開口:“娘娘,這藥膏是今早奴婢在您房間外的窗臺發現的。奴婢已經問玉芝她們了,她們也不清楚是任何人放的。”
莫梓瑤皺眉,瞧着她手上的藥膏問:“是什麼藥膏?”
“消除疤痕的藥。”她似想起什麼,忙問,“娘娘昨晚,可覺得有什麼人來過嗎?比如皇上……”
莫梓瑤知道,韻蘭定是想起了還在玉瑤宮的時候,阮凌政都是夜深人靜了悄悄潛入她的寢宮的。
忽然想起昨天夜裡,自己感覺窗外好像有人。會是他嗎?只是他既然來了爲何不進來?這樣想着,莫梓瑤感覺心中一暖。
至少他的心裡還是記掛着自己的,還曉得自己額上的傷還沒好。
這樣想着,可又隱隱的覺出不對勁來,若要說是阮凌政派人偷偷放在窗臺上的,那就奇怪了。他只能吩咐身邊的來做,可昨日,他沒有那樣的機會。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那樣的人。
韻蘭盯着手中的傷藥,眸中慢慢溢出緊張來。她轉臉凝視着玉芝和晚秋,壓低了聲音問:“真不是你們誰放的嗎?放了就承認,娘娘不會說你們什麼的。”她急急的說着。
玉芝和晚秋兩個人拼命的搖着頭,眼中滿是茫然,看樣子也不像是在說謊。莫梓瑤朝韻蘭瞧了一眼,她的手微微收緊,看來,她和自己想的一樣。
那藥膏,單是瞧着盒子,便知是上乘之貨。而且看樣子並不像是宮中之物。這就棘手了,不是宮裡的東西就不大可能是阮凌政拿來的,可是這外面的東西怎麼會混進宮裡來?
“玉芝,晚秋,這件事情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韻蘭臉色凝重地吩咐她倆道。
兩人臉色俱一變,忙道:“是,奴婢明白,定當守口如瓶。”
韻蘭低頭瞧着手中的藥膏,又開口道:“娘娘,這盒東西該如何處置?”
“拿過來給我看看。”莫梓瑤接了過來,低頭凝視着面前的藥膏,伸手打開,湊上去聞了聞。一點都沒有藥膏刺鼻的味道,相反的,有種幽幽的清香瀰漫開來,沁人心脾。
真是好藥啊,她感嘆。只是這味道爲何這樣熟悉?“這……這是‘淡痕霜’的味道啊……‘淡痕霜’……”陡然,她腦中彷彿被雷電擊中,一些畫面飛快的閃過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