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 不過半個月後,御駕浩浩蕩蕩回京,陸皇后親率朝臣出城十里迎接。全城百姓沸騰, 比之過節還要熱鬧。
待到秦助回府, 府內外卻一如平常, 依舊冷冷清清。
沒有十里長亭裡皇后迎接得勝歸朝君臣的歡欣喜悅, 沒有皇后與皇帝兩兩相視的燦爛笑臉, 更沒有羣臣熱情友好的接待和激動興奮的讚譽。雖他並沒指望韶玥會隨鳳駕去迎他,而在府門外也不見她身影,難免有些失落。但他還是腳步匆匆, 直奔靜苑。
韶玥午睡未醒。睡夢中聽僕婦報說“大人回府了”,慌忙起身披上外衣。秦助已進得房來。
“夫人……”
看韶玥垂首隻顧急急整理衣襟, 秦助幾個月來積累的泛濫思念和滿腔熱情頓時化爲一片冰冷。
“我吵到你午寢了?”
韶玥匆匆將結錯的衣結解開, 顧不得再繫上, 擡眸,“我以爲你要晚一點才……”她沒料到他會不隨帝后入朝而直接回府。
“倒是……我不該回來這麼早, 打擾夫人了。”
韶玥本擔心晚上精神不濟,且似乎是習慣中午睡上一覺了……此時聽得秦助不滿之語,也無話可辯。一面忙上前替秦助換了衣服,一面吩咐丫頭僕婦擺上宴席,爲他接風洗塵。
秦助面色緩和些, 心裡卻仍是彆扭。她倒周到體貼!一時, 他真恨透了這些夫妻禮儀, 都不過是表面功夫, 她的真心何在呢!究竟忍不住, 上前摟住她,吻上她的脣。
韶玥被他緊緊箍住, 身體的不適讓她本能地略略抗拒,但還算乖順地任他所爲。秦助只越來越深入,一雙手也慢慢探向她衣內。韶玥一驚,忙去推他的手。
“別……”
秦助停下來,努力抑制住粗重的喘息和內心的渴望,看着面色微暈的韶玥。
韶玥垂了長睫,“還是……先吃飯吧?”
秦助眸中抹過一絲失落,只覺得一陣空虛,可飢餓的並不是他的肚腹……但韶玥如此沉靜殷勤地陪他用餐,也無可挑剔,只得暫時隱忍。
“夫人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很好。”
秦助看她依舊清瘦,似乎更憔悴了些。只是面上時不時徘徊着以前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影,想是柳綱那孩子給她帶來的……
“就沒爲我擔心?”
“自然一直提心吊膽呢。”
秦助心裡一動,但隨即想到她不過總這般順口答話,並非主動關心。又想到那個人,面色又沉了下去。
“大人此次立功歸朝,恭喜了。”
秦助笑道:“這回夫人該不會擔心我政聲了?”
“大人功高蓋主,鋒芒畢露,也未必就比先前叫人放心了。”
秦助挑了挑墨眉,不在乎地一笑,“夫人真是清醒理智……若這樣說來,夫人對我的聲名是歹也憂,好也憂了?”
韶玥微蹙眉頭,想到他纔回來,也就不願再提這些不愉快的事。
秦助見她轉瞬間就又不爲自己擔憂了,心中不快,轉念想起一件事來,偏要提起。
“夫人,文昌公主來府見你了?”
“嗯。”
秦助看她毫無變化的平靜面色,“她來做什麼?”
“大人難道會不知道?”
秦助當然知道,甚至知道文昌公主和韶玥所說的每一句話,還知道她去見了柳母……雖然對文昌公主最後的提議很是不滿,但韶玥並沒離開,他該感到安慰纔是。只是,他卻還是懷疑韶玥的心意。是不在乎,還是就等着他實現文昌公主的話,像世間一切女子一樣,拿着丈夫的休書她就離開。——因爲是他秦助,所以她不在乎?而且,實際上卻還是她拋了他。
“夫人,你的心爲何這麼讓人……”猜不透?
韶玥定定看着他,“一切不都由大人掌控,大人決定嗎?”
秦助自然不肯坦誠那些,那好像是自己拘禁她,她迫不得已才留下一般。她怎麼會在乎自己的佈置,她不是還去了柳家?但見她似乎也沒生氣的樣子,才嘟囔道:“我能掌控什麼?我倒覺得你纔是那個決定一切的人……”
韶玥搖頭,“你錯了。女子終究是女子,自己命運尚不能自主,又焉能決定別人?”
秦助瞪着她。
韶玥轉過話頭,“那場戲你要怎麼收場?”
“什麼?”
“公主的事。”
“當然要看夫人的意思了。”
他就這般無可無不可嗎?韶玥撇開目光,垂眸看着桌上的飯菜。
“明明你自有主意,卻還要這般說!”
“你生氣了?”
“沒有。只是不想你招惹是非……她畢竟是公主。”
“招惹是非?哼……”秦助的心還是被她慣常的淡漠給刺痛了,咬咬牙,還是衝口而出,“忽然有一個傻女人那樣戀慕追逐,卻並不讓人覺得有多驕傲幸福,反而是可笑噁心……幾年來,你是不是都是這樣的感覺?”
“不!不是的……”韶玥一愣,忙擡頭,“你不同。”
“真的不同嗎?”秦助幽幽地問,“或許,我只是更可笑更可憐一些?”
“你今天怎麼了?都不像你了。”幾個月不見,竟陌生了不少……
秦助苦笑了一下。或許只是知道那已註定的結局,或許只是無能爲力而覺得太累了。他……
“可能,我只是忽然清醒了那麼一點點……”
不再那麼狂妄自大,也無法再那麼嬉笑自若……
韶玥怔怔地看着秦助出了房門,心裡晃過一絲疑惑迷惘。
天知道他是多麼艱難地走出臥室的,人都說小別勝新婚哪!他也一心想要知道那個滋味,他們還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久!可他卻只有選擇離開。
還是把該做的都做了吧,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放棄努力了幾年的事情。即使,他已經無能爲力,他也只得走下去。
連夜將幾個奏摺寫完,他才放下筆。
哼!原來,自己一揮而就的也不過是這些官樣文章,寫詩作詞他雖也會,卻大多也不過是應制詩詞,又豈能與那個才情橫溢的柳延嗣比?他的詩作究竟是匠氣太重,而他所做的也都不過只求達到目的而已。他終究是落敗的人!即使不甘,也只得認輸!如今,連他自己都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她那樣聰敏之人,又如何不知?何況,他們本來就那麼情深意重,還有一個融合他們骨血的孩子……
他即使苦心經營多年,也不過一朝兵敗如山倒,不,或許是在一開始就註定他的失敗了!有些東西,既然這麼幾年都沒得到,想來,就註定不是他的。
走出書房,曙色漸明。
天邊一顆孤星,寂寥欲墜。
青鴉雖得丈夫極力抗議不滿,還是一大早就進府到靜苑。
院落如常,寂靜冷清,丫頭僕婦都在外面默默守候。她想到秦助也纔回府,難免會像魏秀才那般纏人,莫不是他們都還未起?
“大人還沒去上朝?”
她低聲問一個僕婦。僕婦也小聲回道:“大人昨夜一直在書房裡忙。凌晨時纔回來看了夫人一眼,就又走了。想是上朝去了。”
青鴉怔了一怔,心裡暗喜。
“小姐,你……”
青鴉看韶玥面上倦色分明,不由擔心秦助又和小姐吵架了,或者有什麼其他事。
這一夜,韶玥輾轉到天明睏倦不堪才睡着的。竟似乎是習慣了晏起,到早晨還是睡意沉沉。明明睡夢裡也想着該起來的,卻總睜不開眼;身子也懶懶的,不想動。這會兒見青鴉已來,忙起身,梳洗罷。青鴉接過丘嫂送來的早餐,放在桌上。
韶玥只覺心裡煩亂,若有所失。令青鴉回去陪魏秀才,不用侍候。
青鴉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只得退下。
韶玥怏怏不樂。直到覺得肚餓,才揭開食盒。又是豐盛的各色小菜,一碗香菇乾貝雞絲粥。舀了一勺,才送進口,就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只覺噁心。外面的僕婦早趕進來侍候。
“夫人?……”
韶玥抿了一口茶水漱口,怔了半晌,“我不吃這個,撤下吧。送些白粥來。”
“這……是。”
僕婦不敢多言,只得端了下去,又送上前些日子常吃的白粥。
韶玥吃了點白粥,便到後園走走。
時令雖過立秋,然暑熱猶勝,僕婦勸她還是進屋休憩。韶玥不理,吩咐她們不必跟着。走了一段,纔在臨風閣裡坐下。
太陽漸漸西沉。
青鴉又匆匆趕過來,揮手讓僕婦們都退下,奔到韶玥身邊。
“你怎麼又來了?”
“小姐……”青鴉細看她面色,似乎寧定了些,又有些猶豫了。
“有什麼話就說吧。”
“姑爺……”
韶玥看向她,青鴉忙爲難地改口,“哦,柳將軍在外面……”
韶玥眉頭微微蹙起。
“他……求見小姐一面。”
青鴉看小姐竟毫無反應,只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花叢,半晌不語,有些急了,“小姐!你不見他嗎?”
韶玥晃過神來,“他來做什麼?”
青鴉驚訝,小姐她怎麼還這麼冷清?難道還恨着姑爺嗎?想到剛纔在外所見所聞,又憤激了!
“小姐!你不知大人近日所作所爲,簡直令人髮指!剛纔我還親眼看到那個公主在府門外來回招搖,外面人都說他們很快就該要大婚了呢!還有說大人不可一世,連皇族中人都不放在眼裡,肆無忌憚得很!今兒早朝也不知爲何事,連老王爺和幾個輔政大臣都得罪了!哼!他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韶玥聽了,一滴淚滑過臉頰。
“小姐!”青鴉驚呼一聲,小姐這是怎麼啦?難道竟是爲秦助在外胡鬧傷心,有些捨不得他,或者爲他擔心?
韶玥低聲,“青鴉,不要胡說。”
青鴉皺眉,轉而又氣鼓鼓地道:“小姐,你知道姑爺這回是去哪裡的嗎?”
韶玥擡了擡濡溼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