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出城

小飛給胤禩換好衣物,又喚了老鴇進來,笑着道:“紅姑,你看如何?”

紅姑是這家坊子的老鴇,也是兄弟會中爲數不多的女子之一,年輕的時候必定是美的,可惜如今站在了胤禩對立的一方,於是怎樣都看不順眼。

紅姑將胤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搖着桃粉色絹帕捂嘴笑道:“嗯,挺好的,就像一個男人穿着女裝。”

小飛笑笑,作揖道:“所以纔要勞煩你紅姑姑出馬呀。”

紅姑風騷地扭着腰,繞着胤禩走了一圈,彈了彈她纖長而嫣紅色的蔻丹指甲道:“咱們漢家姑娘本就嬌小玲瓏,即便是那滿人,又有哪個姑娘家長得如同男子一般高,這一下地兒……可不就立馬露了餡兒?”

小飛拍拍腦袋,做了悟狀,連連點頭道:“不能下地?這個容易!若是病得半死不活自然是不能下地的。”

紅姑做迎來送往的生意慣了,見着誰都是一副親熱攆熟的輕佻模樣,因此當下見胤禩年輕俊俏的臉上通紅一片,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誰知手指還沒摸到人家下巴,便被胤禩一個冷冷的眼神驚倒,背上麻酥酥竟然有汗珠滾落。

紅姑僵住片刻,又恢復了俗媚的笑顏,剛纔還停在半空中進退不得的手,改了個方向,一把將胤禩推到在榻上,轉頭對小飛道:“老孃負責將他打扮得保準旁人認不出來,你呀,只要看住他別讓他有機會落地便可。”

至此,胤禩心知大勢已去,衣服已然換了,難道還要頂着男人的辮子出門讓人蔘觀麼,索性緊閉了眼,任人魚肉。

紅姑讓下人從姑娘們那裡拿來的胭脂水粉,朱釵步搖玉簪各種飾物。花樓之中,最是不缺的便是這些金銀白貨,接着便是紅姑施展她的補天手藝。

紅姑雖然俗媚,然手藝着實不凡,她幾下解散了胤禩的編髮,讓鬢角邊上的垂髮遮了男子輪廓分明的腮頰;又用青玉鑲了的天青色寬抹額遮了胤禩剃得光光的腦門,在臉上撲上一蓬茉莉花籽磨細的粉,讓人看起來蒼白憔悴,盡顯病態。只是寥寥數筆,便真的將那女裝的男子活生生大變了模樣,若不是胤禩身材修長,在江南女子中太過招眼之外,還真的就似那久病臥牀的女子,只是眉目之間略多顯了一絲英氣而已。

小飛嘖嘖稱奇,對紅姑的好手段推崇備至,送了一筐好話過去,氣的胤禩渾身發抖。

送走紅姑之後,小飛湊到胤禩身旁,憋笑道:“四貝勒,咱們走吧。別讓下人們等急了。”

聽見‘四貝勒’三個字,胤禩嘴角一抽,有些僵硬的睜開眼,一把揮開小飛伸過來欲扶起自己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大步朝門外走去。剛走出門口未及五步,便覺腰間一麻,差點踉蹌倒地,被從後面趕上來的小飛扶住。

小飛似笑非笑道:“小嫂子久病虛弱,還是讓我這個晚輩來扶一把吧。”

胤禩臉色更白,咬咬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總有一天,我要讓小九搜盡你們江南的財富!】

……

兩柱香功夫過去,安徽青石巷一座再平凡普通不過的花樓側門外,泊了一架小馬車,一個少年公子模樣的人扶着一名牙白色神色憔悴的高挑女子上了車。

青石巷晚間最是熱鬧,日裡姑娘們都在休息,只有打雜的小廝們進出着側門,何況這裡本是花樓,並不似正經人家那般禮教森嚴,因此這一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女子在男子的攙扶下上車的舉動,不過讓偶爾路過的小廝多看了一眼罷了,似是早已習慣了一般。

車上已經有一名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服侍’胤禩,小飛沒上車,隨行跟在車駕旁,一行人緊趕慢趕往城南口進發。

……

胤禛早將春和堂與洛陽花坊嚴密監視起來,一接到線報,連忙帶了人馬朝城南趕去。

車架行至城門口時,足足拍了三丈長的出城隊伍,一個一個都要排查,期間有一兩個紅頂子的也不例外,都乖乖下馬下車,連籮筐或是柴車也被翻來翻去地逐一驗看過。這樣天羅地網的盤查下,想要夾帶一個大活人出城,確實不易。

日頭漸漸西斜,終於輪到胤禩出城的車馬接受盤問。

胤禩在車裡一面聽着外面傳來斷斷續續例行公事一般的對話,一邊在心底盤算着要如何往外傳遞消息。若是萬不得已,只能拼了求救——

【……但如今自己形狀如此不堪,若是被許多人瞧見了,只怕滅口也不容易,今後若是傳揚出去……】

這邊胤禩正在‘生存’於‘名節’之間糾結無比,那邊守城的軍士已經檢查過了車隊隨行的所有下人,最後走到胤禩的馬車邊上,見布簾闔得嚴密,便轉頭對領隊的問道:“這馬車上的人是誰?怎麼不下來接受盤查?”

這次出城領頭的是會裡的老四,在外的身份正是洛陽花坊裡的管事,因此上去一步鞠躬道:“官爺,這車裡坐的是我家嬤嬤的遠房侄女兒,因爲水患,父母沒了丈夫也死了,才和小叔一起來投靠。誰知也染了病了快一個月了,這些日子大夫覺得不對勁兒,才說許是染上了時疫。前些日子官府發了榜文說要將時疫者病人隔離起來,這不,嬤嬤讓我們送了小姐去廟裡養病。”

那軍士一聽說是水疫,頓時往後退了一大步,小聲對身邊另外一個軍士道:“會……不會傳染吧?”

另外被問的那人也抖了抖跟着退後好幾步,面目扭曲道:“應該……會…吧。”

領頭的軍士用袖子捂着鼻子,頗爲爲難:“只是這欽差下了死令,哪怕是棺材擡出去埋,也要開棺驗屍。”

老四忙道:“這是這病容易傳染,又最是見不得風的,萬一讓各位軍爺也病了……這可是大罪過呀。”

領頭的軍士左顧右盼一番,突然伸手指着一個站在城門角落裡的下等軍士,道:“你,就你!你去看看車上是不是個女的,是的話就放行。”說罷,便像躲避瘟疫一般與身邊的軍士一同閃得老遠。

那被點名的軍士也不說話,悶不吭聲的徑直往馬車走了過來。胤禩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手心開始微微有汗溼,機會不多,只有一次——

忽然腰側有銳利的硬物抵住,胤禩睜開眼看過去,之前一直默默不語的‘丫鬟’正冷冷地看着他,輕聲道:“小姐,婢子勸你最好還是老實點,不然你大可以看看是你的嘴最快還是我的匕首快。”

胤禩目光森然冷下:……

不及胤禩細想,那軍士已然走到了馬車門口,擡手掀開了厚重的油布簾子——

因爲突然射入的光線刺了眼,胤禩忍不住微微眯着朝那人看去,那人只略略掃了車內一眼,兩人隻眼神交錯一瞬,什麼都來不及做,簾子便已被放下,一室又歸於黑暗。

車外響起那低等軍士一板一眼的聲音,道:“回稟大人,車內是兩個女子沒錯。”

這時那管事才終於鬆了口氣,而那領頭的守城軍士早已不耐煩的捂着鼻子使勁揮着袖子,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氣!”

那管事心中不由大舒了一口氣,面上卻是不顯,唯唯諾諾得應了一聲,連忙吆喝着衆人重新套了馬車出城。

一直到出得遠了,胤禩仍是呆呆的。

那‘丫鬟’之前一直不放心,匕首就沒離開過胤禩的腰側,如今確認安全了,才鬆了手。而胤禩也終於清醒過來,似乎完全脫力了一般,頹然倒下,靠在車壁上,心中不知該怒還是該笑:這人……

……

城門這邊,車隊離得遠了,之前那領頭的軍士收起了不耐煩的模樣,一臉恭敬的對之前那檢查胤禩馬車的低等軍士道:“四爺?”

做低等軍士打扮的胤禛看着馬車走遠的方向,道:“八爺就在車上。給爺調集人手,一個都不能放過!”說完似乎想起些什麼,嘴角居然忍不住勾起來,又道:“別讓太多人靠近馬車,省得打草驚蛇傷了八爺,另外找幾個功夫好口風緊的跟着我。”

這羣烏合之衆算盤打得不錯,先聲稱染有時疫,如此一來,尋常的軍士即便是盤查,也只會遠遠去看,加之光線昏暗,根本無法看清,只道是個女子便會住手——因爲誰都知道要找的是個年輕男子。若不是叔伯兄弟一類熟識至極之人,又有誰會認出那車中盡是病態的女子居然是堂堂八爺?

若不是胤禛殺伐果決,一早便將花坊監視起來,加之這個時候這羣人急着出城的舉動來的委實可疑,說不定真的便錯過了。

“……喳。”雖然頗爲不解最後的補充部分,不過大內來的侍衛哪個不是人精子,聯想起之前主子說‘車上只有兩個女子’的話……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