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對於暫時放過江南兄弟會這件事,胤禩自然有他更深的考慮在其中。
此番他先遇襲後被挾持,老爺子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總有人需要出來承受天子怒火。不過眼下卻不是大肆搜捕江南逆賊的時機:
一來,這些兄弟會原本也許沒有反意,如此一逼真的反了,這也算無形中爲朝廷樹立對手;
二來,兄弟會在暗中經營多年,能形成足以對抗地方官場和當地地頭蛇的第三大勢力,其間各方關係早已盤根錯節,所示當真搜捕起來,一則不易,二則容易失去民心,尤其是這水患之後朝廷剛剛纔耗費巨大前來賑災,萬不可功虧一簣;
三來,這次事情的罪魁禍首算得上是江南官場背後二哥的勢力,若是要下刀,也該從此處入手,既然打定主意會得罪二哥,就犯不着同時給自己樹起兩個敵人;
……
胤禛安排得宜,自然很快便將接應的叛匪全數捉拿。
等胤禛順着來路找到胤禩車馬的時候,胤禩早走車簾縫隙處看見了。那些侍衛見只有一架馬車孤零零的在原地上,忙想說服主子靠後,怕是有詐。胤禩在車裡見那些侍衛想要過來打開簾子,連忙開口阻止:“四哥,你進來。”
胤禛忍不住笑,讓手下退後五步,才上前去掀開車簾往裡打量,之前在城門口看得不仔細,此刻倒是全補上了。
胤禩難堪極了,將臉往陰影處偏了偏,故作鎮定道:“四哥,弟弟不方便出去,勞煩四哥……讓人把馬車趕回去。”
胤禛想了想,突然笑道:“這倒是沒問題,只是總不能把馬車駛進河督府,這可如何是好?”
胤禩也有些張口結舌。
“算了。”胤禛欣賞夠了,放下車簾,對外面的人交代了一句:“你去找個斗笠來,一會兒用得上。”
……
胤禩回到河督府裡,且不說高明如何淚流滿面鼻涕流了一大把,他自己第一件事便是關在屋子裡,讓高明燒了好幾桶熱水,從裡到外洗了個遍。
換上了乾淨衣物之後,渾身的不自在才逐漸散去。高明端了熱茶進屋,順便收拾之前胤禩換下的那堆蹂躪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衣物時,才告訴他,靳輔在胤禩被劫持的時候,已經病重不治,死在了任上。
胤禩一頓,皺眉到:“陳璜呢?”
高明收拾好了房間,道:“陳大人和於大人都在書房侯了多時,爺要不要見他們?”
胤禩放下杯子,擡腳出門道:“也只要還是欽差,自然是公務爲重,跟着來吧。”
……
雖然只隔了不過幾日,但的確發生了許多事情。靳輔的死,於胤禩來說,並不意外,因爲上一世,靳輔根本沒能撐到河堤,便死在了赴任的路上。
……如今,能看到于成龍服軟,和親手帶出的陳璜能夠繼續用他們的‘衝砂之法’治水,至少,可以不要那麼遺憾罷。
胤禩畢竟仍是輔助治水的欽差,於是對於陳二人安撫一番,又詢問了這幾日公事的進展,得知因爲有四阿哥坐鎮,公事並未因胤禩的失蹤而停滯,而皇八子被挾持的消息,也仍只有少數的親信知曉,並未在民間引起騷亂。
胤禩見胤禛不在,便道:“我四哥呢?”
陳璜道:“回八爺的話。四貝勒這幾日主持粥棚,每日辰時便去視察,一直過了午纔會回府裡。”
胤禩皺眉,疑道:“每日都去?如此親力親爲?”有這個必要麼……
于成龍插嘴道:“那安徽知州在四爺來之前也開了粥廠,誰知還是餓死了幾百個,每天都有餓殍倒在路邊。四爺斥責了一衆官員,讓他們要做到‘一日兩舍,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滲’。”【片段引用自《雍正王朝》】
胤禩點點頭,上一世似乎也聽聞過這四哥的這番言辭,確實是他的作風。
于成龍點點頭,接着道:“八爺不知道,粥廠煮粥有胥吏負責,由官員實行監督,吏役剋扣米糧,官員可以管他,而官員吞沒稻米,衙役不敢管。那粥廠起初煮粥用的是米,沒過兩日,居然漸漸地摻和白泥充數,所以不少饑民食了白泥湯,痛苦數日,仍是死去。直到後來有人編了打油詩『嚼泥齧皮緩一死,今日趁粥明日鬼』傳入四爺耳朵裡,四爺大怒之下,當場斬了幾個剋扣米糧的官員和吏役,這才漸漸好起來。”【這一段有些內容參考自《清詩鐸》卷十六】
這次胤禩也啞然了:“這……想不到如此無法無天!賑災糧也敢貪污!”胤禩不由想起了小飛之前說他妹妹便是幾年前餓死的事情,嘆了口氣。
心思轉念又想起日後二哥被廢之後,自己與小九一到周旋於各王公大臣中,建立自己的班子,爲了四處活動,似乎也收了下面官員不少孝敬,作爲回報,也做了他們朝堂之上的靠山……那些孝敬的銀子是如何來的?
真是……有什麼因,結什麼果。
陳璜于成龍二人見胤禩情緒忽然低沉下來,不禁有些面面相覷,陳璜生怕自己說了什麼犯了忌諱,而於成龍自持與胤禩私交不錯,但畢竟陳璜在場,衆人也在談公事,便不好插話。
片刻之後,胤禩嘆了口氣,道:“這江南官場……不得不清理了!”
陳璜與于成龍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激切來,如此兩位皇子,都有了下手整治的決心,江南何愁不治?
陳璜接着道:“因此四爺這幾日都在粥廠督着,不過一聽到八爺的消息,便立刻帶了人去。如今剛一回來,連衣服都沒換,便又去粥廠了。”
胤禩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着二人按照之前的治河策略行事便好。接着便讓高明送客,此番變故,他需要寫不少請罪摺子。
……
下午胤禛回府的時候,胤禩正披着一件長衫,請了大夫診脈。
胤禩見了胤禛,尷尬了一瞬便又鎮定了下來,見胤禛神色疲憊,忍不住開口道:“這些日子,勞煩四哥了。”
胤禛瞪了他一眼,沒理他,轉頭問那大夫:“八爺身體如何?”
大夫揪着鬍子說了一大通,大意自然與之前在花坊看得結果一致,都是此番傷了根基,回去之後需要慢慢調養着。
胤禛越聽眉頭擰的越緊,眼看氣氛冷了下來,胤禩開口讓高明送大夫出門。闔上門,才轉身給自己和胤禛各倒了一杯茶。
“四哥可是打算清理江南官吏了?”
胤禛喝茶的動作停了一下,放下杯子,嗯了一聲,並沒打算瞞着胤禩。
胤禩故意皺了眉頭,有些猶豫道:“四哥,你看這事兒,要不要先上個摺子給皇阿瑪,讓他老人家……”
剛說到這裡,胤禛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碰’的好大一聲,杯中的水全濺在了身上和桌上。
胤禩連忙跳起來,蘇培盛在門外聽見異動,急的叫了聲:“爺!”
胤禩連忙道:“還不快進來看看有沒有燙着你家爺!”
胤禛冷喝道:“誰讓你進來的?誰纔是你主子?”
這是遷怒哇遷怒!蘇培盛這下不敢動了,四爺這帽子扣得也太大些。
八爺無奈,只得自己上親自服侍,幫胤禛清理了身上的茶末,用袖子掃了茶漬,又老老實實得上了新茶,才低頭做小伏低狀,討饒道:“四哥千萬別生弟弟我的氣呀,弟弟我這不也是……擔心麼。”
胤禛用刀子眼剜了胤禩一眼,冷哼一聲冷着麪皮不說話。
胤禩爲難半晌,還是開口道:“四哥,論說四哥纔是賑災欽差,此事弟弟本來不應該插手。只是,這江南官場貪污腐化,沆瀣一氣,只怕不是拿下一兩個人便可了事的。弟弟我這也是擔心……皇阿瑪如今推行仁政,這……”
胤禛越聽越氣,將胤禩剛剛沏好的茶‘哐當’一聲砸在胤禩腳邊,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家的天下!就爲了幾個有些根基官場的蛀蟲,你愛新覺羅胤禩就開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你就是這麼個不堪大用的東西!?”
這話說的是極重極狠了,胤禩臉上唰的全白了,身子晃了晃,嘴脣抖了抖:“四哥忙了一天也累了,弟弟這就不煩四哥了……”
胤禛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怎麼也拉不下面子來說軟和話,本來指望着胤禩給自己個臺階下下,誰知那人居然一點也體察不了自己心思,居然還和自己鬧脾氣,頓時也倔上了:“沒事你就下去吧。把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再說。”
胤禩恭順地低着頭,咬着嘴說了聲:“弟弟知道了。四哥也早點休息。”
胤禛不再理他,抓起桌上的書翻了起來。胤禩低着頭倒退了出去。門口蘇培盛見胤禩白着一張臉出來,忍不住低聲說:“八爺,四爺只是嘴上硬些。爺他……”
還沒說完,屋裡胤禛便‘啪’地一聲將書仍在桌上,冷斥道:“蘇培盛,還不滾進來?在外面偷懶要偷到什麼時候?你若是想跟着別人走,爺決不攔着!”
蘇培盛嚇得膝蓋一軟,連滾帶爬的進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