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雨 三
很好。到處都沒有。
首飾盒並沒有夾層,盒子裡只是幾樣普通的簪釵之類。
畫軸也只是普通畫軸,木刻經卷中,也找不到任何破綻。
一切都很正常,太正常了。
正常的劉潤只覺得全力一拳打出去卻只砸着了空氣,那種失落和沮喪的感覺讓人只想吐血。
明明不該這樣正常。
明明知道這些東西里面,一定有什麼蹊蹺。
可是偏偏就是找不着!
找不出來,不知底細,就拿不到主動權,處處被動受制。
明明知道對方的要害就在這裡,可是你偏偏看不出,找不到!
他幾天別的什麼事都沒做,就翻來覆去研究這些東西,幾乎快把那木經畫軸拆散拆碎了,那幾封書信,連賬單,都橫讀豎讀斜讀,對着光看,在火上烤,要不是怕浸壞,只怕也要拿水也浸一浸。
結果一無所獲。
阿福也很意外:“沒有發現?”
這不可能。
如果有人能看出那些東西的重要和關鍵,那一定是劉潤。
劉潤有些低落,勉強笑笑:“也許——是我們猜錯了,那些東西並不要緊。”
這句話一說,無疑是承認他們一開始就完全猜錯了方向,事情又陷入了一團迷霧中,沒半點頭緒。
“可是除了那些,我這裡還有什麼值得人惦記的東西?”阿福坐了一會兒,輕聲說:“你把東西拿來,我再看看。”
劉潤點點頭,雖然他已經查的那樣仔細,不過這些東西是阿福當時親手收起裝好的,也許她……能看出什麼不同之處來?
即使是一線希望,劉潤也不會錯過。
連箱子一起,劉潤把所有東西都拿了過來。
“全在這裡了。你看看有沒有少什麼。”
阿福笑笑:“我可記不那麼清楚了,依稀就是這些東西。”她一樣樣拿起來看,還從賬單裡挑出一張:“這個還是我抄的呢。”
劉潤說:“是麼?”
“嗯,師傅……嗯,就是王美人,她沒空的時候,這些算帳什麼的事情我就會幫着做。鹽錢柴米這些事情,她也不是怎麼認真過問。”
劉潤在她旁邊慢慢打開一軸畫:“這畫你當時爲什麼要特意收起呢?”
阿福一笑:“我是不懂書畫的,只是看畫軸像舊的,舊畫嘛,多半是值錢的,所以理當好好收起來。對了,你已經看過畫軸了嗎?”
要是藏東西,畫軸裡面最有可能了。
“沒有。”劉潤低聲說:“什麼也沒有。”
阿福嘆口氣:“我和她一起待的時間不算短,可是我從來沒了解過這個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乍一看,她像是個心如古井的修行人,不過……現在自然知道了她不是的。所以,我覺得我們沒猜錯,這些東西里面,應該有對她很重要的事物。也許哪樣東西,就是什麼信物。或許……”阿福頓了一下:“劉潤,爲什麼我覺得你這次不同往常。以前你從沒這樣焦慮過,更不用說——還生那樣的熱病。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不能對我說?”
屋裡很靜,阿福幾乎屏着氣。內室裡李譽在搖牀中睡的很踏實,山風吹着窗上的竹簾,簾杆輕輕敲在窗櫺上,叮叮,叮叮。
“我……”
兩個人差不多同時出聲,劉潤笑了,雖然笑意顯得很苦澀。
“我不是想隱瞞你……只是,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家裡的事情,其實記得不他清楚。”劉潤聲音很低,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很遠的地方說話——
“我家中是世代行醫的,從祖父起就在太醫院中任職……父親醫術是極好的,所以,後來韋氏入宮,先封美人,有孕後晉爲皇后……我父親便負責爲皇后診脈問案,調理身體。”
阿福的手緊緊抓住了裙襬。
雖然她猜測過劉潤到底是什麼來歷,卻怎麼也想不到,他與皇宮的糾纏這樣深。還有,與李固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可是,後來,後來呢?”
劉潤還在笑,可是那笑容讓人心裡酸澀壓抑。
“後來韋皇后不明不白的中了毒,身體一日日虛弱,生下固皇子到半歲時被發現是天生眼盲——父親那時還沒事,雖然皇上大怒,但並未降罪。父親爲了這件事情殫精竭慮,有一天,我好像聽到父親說,有什麼辦法。我不知道他說的辦法,是能挽救韋皇后的性命,還是能令固皇子復明。可是沒過幾天風雲突變,我父親被鎖拿問罪,後來……腰斬棄市。我母親一根白綾把自己吊在了房樑上頭。我被父親早年曾經救過的一個人帶走。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人操縱了這一切,暗下毒手,又陷害我父親,令我家破人亡……”劉潤停下來,看着阿福臉色慘白的樣子,似乎那曾經發生的慘事都是她的切身之痛一樣,本來冷悽悽的心底,像是吹進一股暖暖的薰風,低聲說:“沒事的。就算在這兒查不出來,我們總有回京城的一日,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
他的聲音還像少年一樣清脆,阿福覺得心裡緊緊的揪着,一抽一抽的隱隱作痛。
他是因爲家遭慘變,才淨身入宮。還是爲了查出真相而甘願自殘身體做了宦官,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就算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知道仇人是誰,他這一生,也絕不可能完滿幸福了。
有的時候,人們常會抱怨命運不公,自己的遭際悽慘之極。可是阿福卻覺得,自己除了捱過凍受過窮,其實沒有經受過什麼磨難。可是劉潤,還有,李固……他們都揹負了永久性的創傷,身體的殘缺帶來的苦痛如影相隨,永不能磨滅。
“扯的遠了。”劉潤指着桌上的東西:“這些……要不就先收起來吧。”
阿福也明白,劉潤精細謹慎遠遠超過她,他對哦找不出什麼來,她也不會比他強。
“也好……欲速則不達。”阿福安慰劉潤,也是寬慰自己:“人有時候找東西,越急就越找不到。可是有時候你不找了,它又自己蹦出來了。”
瑞雲帶着二丫在門外廊下教她做針線,一邊也是替阿福守着門。
雖然屋裡兩人在商量什麼她不知道,可是一定是要緊的不能給別人打擾更不能給別人聽見的事。
二丫卻有些好奇,總想着能不能聽到屋裡在說什麼。
小姑娘吃了幾天飽飯,睡了幾天踏實覺,氣色變得好多了,頭髮梳的整整齊齊,綁着兩根紅頭繩,全不是一開始剛來時的野孩子假小子模樣。
“別三心二意。”瑞雲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這可是給你自己改的衣裳,回來要是把前片和後幅縫一起了,你可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