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陰沉的早晨,天空中下着濛濛細雨。在洛林這片戰鬥不息、生命不止的土地上,雙方連日激戰,慘烈廝殺,使得這種天氣給人一種格外陰鬱、壓抑的感覺。
樹林邊緣,史蒂芬-周跟着游擊隊員們隱蔽待機,長時間觀察諾曼人在河壩周邊的部署和舉動。作爲一名資深的飛行員,他有着非常強的辨識能力。以他的估測,河壩附近的諾曼軍隊應該在一個連左右,有中口徑防空炮、小口徑機關炮以及一些可以用來進行防空作戰的機槍。對於編隊作戰的攻擊機部隊來說,這樣的防空力量微不足道,只要展開俯衝轟炸或是快速的水平轟炸,能夠很輕鬆的將這些螻蟻碾滅。
對聯邦空軍來說,這股敵人毫不起眼,對於游擊隊來說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聚攏起來的兩股游擊隊力量,加起來也才200多人,跟眼前固守河壩的敵軍數量相當。且不說敵人處於防守態勢,擁有火炮機關炮和機槍,就兵員的戰鬥素質來說,游擊隊也無法跟敵人的正規軍相提並論。他們緊趕慢趕,趕在天亮前抵達這裡,這讓史蒂芬-周有些疑惑,爲什麼不早一點,或是索性晚一些,那樣可以藉助夜幕掩護迅速展開行動,而不是無所事事的乾等着。
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位傳奇的遊擊作戰指揮官在觀察過敵情之後,並沒有部署進攻的打算,而是坐在灌木叢裡,從揹包裡取出一本軟皮本子寫寫畫畫。過了許久,他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慢慢挪了過去。
這位指揮官像是在寫傳記?
見這位攻擊機飛行員將腦袋湊了過來,魏斯並沒有避開他的意思,而是坦然道:“這是我的戰爭筆記。等到戰爭結束後,我要出一本專業的軍事書籍,常人也能夠看懂的那種,名字就叫做《現代游擊戰》。這些,都是我的經歷以及戰時的感想。其實早在上一場戰爭結束後,我就有這個打算,但被很多事情給耽擱了。”
史蒂芬-周不是那種文縐縐的人,對於寫書立傳沒有任何的想法。在他看來,那些可歌可泣的事蹟固然需要一個傳承和頌揚的載體,書籍無疑是最適合的,但它們的本質是記錄,可以潤色,但不會帶來質變。因此,他跳開這個話題,直接問道:
“我們要在這裡呆上一天,等到夜裡再發動進攻嗎?”
“那是最壞的打算。”魏斯回答。
“最好的打算呢?”史蒂芬-周循着他的回答進一步問到。
“最好的打算是等着我們的空軍將他們擊潰,我們過去接收陣地,看管俘虜,接應空降部隊。”魏斯挑起嘴角。
史蒂芬-周面露疑惑,他記得這位傳奇的游擊隊指揮官跟自己說過,儘管河壩的水電站被諾曼人所用,因爲擔心炸燬河壩引發洪水,威脅到下游村鎮的安全,聯邦空軍一直沒有對河壩採取轟炸行動,游擊隊考慮過用精準爆破的方式摧毀發電設施,但權衡再三,始終沒有擺上議事日程。
魏斯看出了這名飛行員的疑惑,邊寫邊說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們的野戰機場已經部署到了洛林周邊,可以運用攻擊機而不是轟炸機來對付敵人。攻擊機在轟炸精度方面的優勢,您應該非常清楚的。”
作爲一個技術和經驗兼備的老手,史蒂芬-周當然知道戰術轟炸能夠控制在什麼樣的精準度。只不過一路輾轉來到這裡,目睹這支游擊隊的驚豔發揮,讓他以爲此行能夠憑游擊隊的力量消滅河壩周圍的諾曼駐軍,贏下一場漂亮的勝利。他滿腦袋的戰術推測,沒想到游擊隊居然將聯邦空軍的轟炸擺在了最優的戰術選擇上。
帶着一種洞悉真相的坦然,魏斯繼續說道:“游擊隊最大的特點就是在敵方佔領區的靈活性和隱蔽性,最大的軟肋是戰鬥力和裝備度。要想取得勝利,必須揚長避短——這是常識,也是理性。雖然在戰爭期間,出於戰略方面的考慮,我們經常放棄這種理性,以一種更爲壯烈的方式去完成一些難以達成的任務……”
兩人正說着,河壩那邊突然傳來了低沉的嗚咽聲——那是諾曼人的機械式防空警報器。這防空警報響了不多會兒,遠山之間突然出現了一隊飛機,它們幾乎是以樹梢高度飛行。河壩周圍的防空陣地上,有些諾曼士兵還在奔跑,有些已經進入戰位,正匆匆忙忙地搖動防空炮的轉盤,而那些聯邦空軍的作戰飛機如同閃電一般襲來。它們掠過河壩,有的第一個照面便投下了炸彈,有的飛過河壩迅速盤旋、調頭,以連貫流暢的姿態展開攻擊。
那些第一個照面就投彈的,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但攻擊的精準度要稍遜一點。先觀察再投彈的,雖然在回馬槍的過程中遭到敵人的火力攔截,但投彈更加的精準,更具破壞力。
從炸彈爆炸的場面來看,這些聯邦軍戰機掛載的是輕型航空炸彈,其威力較迫擊炮彈略大,即便不慎落在了河壩上,也不至於對河壩的構造產生致命打擊。
在這河壩周圍,諾曼人構築了一些半封閉和封閉式的掩體,雖然使用了混凝土,但還遠達不到堡壘級的防禦強度,僅僅強於野戰工事標準,輕型航空炸彈足以將其摧毀。
來回兩波的投彈之後,一些聯邦空軍的戰機還調整姿態進行了第三輪攻擊——或將所餘炸彈悉數拋下,或以機槍進行掃射。如此來來回回的穿梭攻擊,將河壩周圍的諾曼人殺了個人仰馬翻。
作爲聯邦空軍的一員,史蒂芬-周對這場空襲的效果感到滿意,他轉過頭,看到身旁的游擊隊指揮官默默地注視着前方,臉上看不出有興奮或是其他表情。轟炸結束,河壩周圍到處是彌散的硝煙,他迅速喚來攜帶無線電設備的游擊隊員,讓他給指揮部拍發電報。
史蒂芬-周聽了一耳朵,這份電報是請求空軍再進行一次空襲,並且確認說,前一輪空襲達到了突然性的效果,河壩周圍的諾曼守軍傷亡率接近四成,軍心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動搖,只要再來一輪轟炸,基本上可以讓他們潰不成軍,而且,經過前面的轟炸,他們的防空能力已經削弱了差不多一半。
等到無線電員拍發電報去,史蒂芬-周湊上前:“您對戰況進行了量化式的估測,這種量化通常準確嗎?我並沒有別的意思,而是想知道如何將這種估測轉化爲準確的數據。”
“空軍的偵察機飛行員又是如何確認地面戰鬥的情況呢?”魏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
史蒂芬-周沉吟道:“呃,我曾擔任過差不多半年的偵察機飛行員。不得不說,偵察是很需要技巧的。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進行量化的描述,而是進行概括性的表述,這是一直讓我們感到很困擾的事情。如果能夠像您剛剛這樣進行量化的表述,相信可以爲指揮官的決策提供更加準確和有力的參考。”
魏斯點了點頭:“事實上,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我們的判斷跟實際情況非常接近。至於你說的技巧,我覺得更多時候依靠的是經驗和邏輯。是的,邏輯很重要。就說剛剛的轟炸,很多諾曼士兵在轟炸進行時還在掩體外面,而且轟炸摧毀了敵人的不少掩體。綜合這兩種情況,以我們對這一處敵軍陣地的瞭解,一輪轟炸能夠殺傷了敵人30%-40%的力量。這股諾曼軍隊,長期沒有受到猛烈攻擊,游擊隊對他們的騷擾也很少,所以安穩慣了,突然遭到這樣的攻擊,士氣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再者,情報表明,原先住在這裡的經驗豐富的老兵被調往前線,頂替了不少新兵上來。”
史蒂芬-周不得不承認,這些觀察和分析是有理有據的。至於準確度,他沒有太大的把握,但如果次數多了,結合以往的經驗進行完善,想來是有一些靠譜的“戰場參數”,就像是工業生產和經濟運行中的一些奇妙的數學規律。在戰爭爆發前的和平時光,在大學的教室裡,他曾聽睿智的教授們說起過。如果戰爭早一天結束,他希望能夠再回到教室,再從那些知識淵博、才華出衆的教授們身上汲取更多的知識。
過了大約40分鐘,河壩周邊的敵軍陣地上又一次響起了防空警報聲。這次,防空警報比聯邦軍戰機來襲提前了兩三分鐘,這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準備。不過,正如魏斯所判斷的那樣,他們的組織度已經在前一輪轟炸中受到了很大的削弱,所以這次組織起來的抵抗比之前倉促應戰時好不了多少。
這一回,聯邦空軍派出了16架攻擊機,較第一波多了4架,而滿編的攻擊機中隊通常是18-21架。它們依舊採取了低空飛行的策略,以緊湊的飛行編隊掠過山林,當它們行將飛抵河壩上空時,各種炮彈子彈從諾曼人的地面陣地升騰而去,但薄弱的火力難以形成完成的火力網,只見聯邦軍的戰鷹們輕巧地調整隊形,分左右兩路繞開了諾曼人的正面阻截。一路,往河壩上游繞行,而後沿着河流方向展開攻擊,另一路往河壩下游飛去,在空中繞了半個大圈,自西向東對河壩周圍的諾曼軍隊陣地實施轟炸。
兩路夾攻的聯邦軍戰機,一前一後,踩着點飛臨河壩上空。在繞路過程中,飛行員們已經對攻擊目標有了直觀的瞭解,無需進一步的偵察和決斷,徑直展開了一波流式的攻擊。因爲不需要考慮航程問題,每一架攻擊機都攜帶了6枚輕型航空炸彈,近百枚航空炸彈密集而又有序地落到了諾曼人的陣地,構成了戰術層面的“地毯轟炸”。
烈焰橫掃之處,諾曼人的槍炮瞬間啞火。
眼看着空襲即將以圓滿的結果收尾,一架聯邦軍攻擊機突然被地面炮火擊中,引擎拉出烏黑的濃煙。由於是在進行低空轟炸,攻擊機飛行員根本來不及跳傘,只能竭力維持着機身的平衡,帶着嗚咽的聲響滑向了河壩下游的水面,並最終在離河壩大約五里的位置迫降。此時的聯邦空軍,已經大量使用輕質的鋁合金爲飛機主材,比起鋼鐵來說密度要小得多,但還不足以完全漂浮在水面上。
飛機迫降後,空襲也很快結束了,其餘聯邦軍的作戰飛機在附近徘徊了一陣。雖然不捨,但也只能無奈地先行返航。
一開始,史蒂芬-周看到諾曼人的一門機關炮轉向了河壩下游,打出了一梭炮彈,在水面激起連串的水柱。眼看那些水柱朝着攻擊機迫降位置延伸,頓時心驚肉跳。所幸的是,一名諾曼軍官喊停了士兵們的射擊,估計是打算在這種沒有懸念的情況下,將那名聯邦軍飛行員生擒,而不是將其當場擊斃。
緊接着兩名諾曼士兵從河壩邊劃了一艘小船,往飛機迫降的位置劃去。
視線中,那架灰色的飛機緩緩沉入水下。倖存的飛行員抱着座椅後面的浮板在水面飄着,他看起來不熟水性,努力掙扎了一陣,也僅僅移動了一小段距離。
史蒂芬-周爲戰友的安危捏了把汗,恍然發現周圍的游擊隊員們已經在他們的傳奇指揮官帶領下行動起來。他們離開樹林,藉着地形的掩護向河壩推進,而游擊隊的行動很快引起了陣地上的諾曼人注意,他們的炮火隨之轉向了這邊。史蒂芬-周不得不鑽到一條淺淺的溝壑之中躲避攻擊,他聽到身後的樹林中傳來了宛若戰鼓的咚咚聲,那是迫擊炮發射的響動。
游擊隊打出的迫擊炮彈,卻不是常規的爆破彈,它們落在河壩周邊,產生大團的灰煙,使得諾曼人無法準確的射擊。趁此機會,游擊隊員們迅速向着河壩挺近。敵人遭到了接連兩輪空襲的轟炸,兵力和裝備損失嚴重,士氣更是遭受打擊,很難夠組織起頑強的抵抗。
史蒂芬周擡起頭,看着游擊隊員們對諾曼人的陣地展開進攻。他們比想象中的更加的機靈,他們巧妙地利用地形向前推進,交替掩護的默契度不亞於那些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野戰部隊,而且爲數不多的迫擊炮和機槍提供了非常有利的火力壓制。帶着視死如歸的氣勢,游擊隊員們衝進敵人陣地,跟敵人殺成一團。
河壩下游水面上,兩名划着船的諾曼士兵已經靠近了落水的聯邦軍飛行員,後者雖然處境艱難,但依然在敵人的槍口下嘗試着進行抵抗。見河壩陣地遭到攻擊,形勢看起來非常不妙,那兩名諾曼士兵猶豫了一下,撈起落水飛行員後,居然朝着下游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