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了諾曼帝國的土地上,魏斯心中無限感慨。曾幾何時,他憧憬着以勝利者的姿態來到這裡,帶着藐視的心態俯瞰這些推崇武力的戰爭狂,這種想法一度隨着戰火的平息而熄滅。和平年代,他作爲官方訪問者短暫遊歷諾曼帝國,對它有了更加深入的瞭解。如果不是這場意想不到的戰爭,以國際關係的發展進程,以普通聯邦居民身份前來領略這裡的人文風情也不是太遙遠的事情。現如今,聯邦人以佔領軍的姿態開進了諾曼帝國,不得不讓人嗟嘆世事無常。
作爲洛林的行政長官,和平年代,公費出訪諾曼帝國既合情也合理,但在戰爭時期,洛林光復不久,魏斯似乎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事實上,他當下的身份是軍方特邀顧問,或者更爲準確的說,是梵洛軍事參謀團的編外人員,應邀前來進行實地調查,爲聯邦軍隊下一步部署提出建議。這一階段,聯邦後方的形勢已經穩定下來,雖然洛林剛剛擺脫戰火的侵襲,但既有的行政架構重新投入運轉,且得到駐軍部隊的支持,行政長官離開一些時日也不會出現什麼問題,這是魏斯得以放心邁入諾曼帝國境內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曾經造訪過的諾曼帝國東部地區,視線所及之處,許多城鎮已經變成了廢墟,田野也到處是戰爭遺留的痕跡。諾曼軍隊最爲風光的那段時期,聯邦軍隊不顧一切地對諾曼人的東部工業區展開戰略轟炸。儘管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這種戰略無疑是正確的,它持續削弱了諾曼人的戰爭潛力,讓他們始終無法像上一場戰爭那樣快速暴兵。雖然這其中還有諾曼帝國高層決策的一些原因,但毫無疑問,沒有持續戰略轟炸,也就沒有如今的戰略轉折。
說起來,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裡,洛林軍民的堅守,爲聯邦空軍的戰略轟炸提供了堅實的橋頭堡,而在洛林淪陷的大半年時間裡,聯邦空軍的重型轟炸機不得不從更加遙遠的後方起飛,跨越更加漫長的征程對諾曼人的本土展開轟炸。若不是超重型轟炸機的成功研發和大批量生產,這種勞師遠征的行動恐怕很難維持下去。
諾曼帝國的行政區域,分爲行省和皇室直屬領地。前者是諾曼帝國的主要行政構成,後者分佈在諾曼帝國的各個地區,是歷史形成的特殊存在。在廣茂而富饒的東部地區,主要有五個行省和四個皇室直屬領地,重工業集中在索夫、拉特兩大行省以及喀賽皇室直屬領地。梵洛率領的軍事參謀團抵達諾曼帝國之後,選擇在喀賽地區一座名爲波利的小城落腳。這是一座普通而又平靜的小地方,它所臨近的喀賽城曾是諾曼帝國東部最繁榮的工業城市。當然了,大概在一年之前,這座城市就在聯邦軍隊持續半個月的重點轟炸中夷爲平地。
站在波利的山丘上向北遙望,能夠遙遙看到那做已經喪失了生機的工業城市。儘管99%的工廠都已經不再發揮作用,但那些殘牆斷壁以及蛛網密佈的地下管道成了諾曼人跟佔領者打游擊的天然戰場,這一切彷彿是上一場戰爭的奧城戰役的翻版。鑑於聯邦軍隊的終極目標不是統治諾曼帝國,而是瓦解它的戰爭潛力和侵略意識,聯邦軍隊沒有跟諾曼人深入糾纏,他們避開了喀賽這樣的城市,只在附近較爲正常的城鎮駐紮部隊,這便形成了怪異的景象:諾曼人的抵抗力量在廢墟遍佈的大城市活動,而聯邦軍隊佔據着那些小城鎮。正常情況下,雙方貌似相安無事,但每當聯邦軍在前線展開攻勢,或是諾曼軍隊有所動作時,這些諾曼游擊隊就會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樣鑽出來四處活動,讓聯邦軍苦不堪言——這也就是梵洛和魏斯來到這裡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
其實早在上一場戰爭結束之後,梵洛就已經光榮退休。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對軍事的發展漠不關心或是完全脫節,事實上,他被多所高等軍事院校聘爲客座教授、特級顧問,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到這些學校授課,還爲幾本軍事刊物作專欄點評,閒暇時,將軍事生涯中的一些經驗和感悟編整刊發,退休生活很是充實。
這位思維活躍的老人家,在戰爭爆發後不久便被重新招回到了軍隊,但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奔赴前線,一開始是在國防動員委員會任職,由於工作成果顯赫,擔任了秘書長職務,並進入了最高軍事委員會。對諾曼帝國的戰略轟炸便是他和其他有識之士鼎力支持的決策,這也給他帶來了崇高的聲望。
正所謂上兵伐謀,來到諾曼帝國之後,經過一個多星期的觀察和研究,魏斯向梵洛提出了自己的明確建議,那就是打心理戰。因爲從戰術層面分析,諾曼人所採用的游擊戰法因地制宜,契合實際,聯邦軍若想要硬碰硬的解決問題,就必須增派部隊,花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來進行反覆的掃蕩,並建立一系列的據點,這有悖於他們的初衷。跳出固有的思維模式,從心理的角度來分析問題,不難發現諾曼人的游擊隊是受到軍隊支持和直接或間接指揮的。民衆之所以積極的參與進來,是因爲他們對入侵者的自然仇視。如果能夠化解他們的這種情緒,相信很多人都會重新審視自己的定位:爲什麼要投入這場看不見希望的戰爭?
這段時間,魏斯每天只睡幾個鐘頭,將擠出來的時間用來研讀繳獲的書籍、報刊,並與一些抗拒情緒不那麼強烈的諾曼人進行交談,進一步瞭解諾曼帝國的社會結構和民衆心態。相較於聯邦的自由體制,諾曼帝國的專制使得他們階級分化嚴重,民衆的生活水平只能保障基本的溫飽,無論他們付出多少努力,都難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只有從軍才能看到一線希望。至於從政,那幾乎是貴族和富有階層的專利。
有階級就會有矛盾,有矛盾就可以加以利用。魏斯嘗試性的將這些道理灌輸給小城波利的年輕人羣體,這種傳道式的宣傳一開始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諾曼人根深蒂固的思維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在交流過程中,他不斷改進宣傳的方式,用更加深入淺出的道理來點醒諾曼人——他們可以熱愛自己的國家,但沒必要爲高高在上的皇朝獻出他們寶貴的生命。
慢慢的,一些年輕人開始接受這種思想,他們將這種領悟自發地傳遞給身邊的人。在小城波利,辯論甚至爭吵開始出現。中年人老年人顯然對這些新的思潮非常抗拒,直到最後,依然有很多人拒絕接受,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魏斯將整理出來的宣傳單編成簡式和詳式兩種,簡式只有一頁,適合低文化人羣,而詳式如同一篇完整的論文,足有6頁,闡述了歷史和社會的發展規律,總結了公平、民主、人權在現代社會的表現形式,將無能的諾曼世襲貴族與勤奮的諾曼普通平民進行對比,抨擊了專制政權對人性的欺凌與壓榨。兩種宣傳資料經過梵洛的審閱和完善,最終形成了定稿,開始在諾曼帝國的東部地區進行投放。
最初一段時間,諾曼人的游擊隊依然像往常一樣活躍。部署在諾曼帝國東部的聯邦軍隊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備,但難免蒙受持續不斷的傷亡。隨着時間的推移,開始有諾曼人的游擊隊放棄抵抗,有的自行返回家鄉,有的向聯邦軍隊繳械,並得到宣傳單上允諾的優待。當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這種現象所佔的比例並不高,大部分加入到諾曼游擊隊的戰鬥人員還是在跟聯邦軍對抗,只不過他們的鬥志開始削弱,信心受到了動搖。
既然是宣傳戰、攻心戰,又怎能少了生動的現實事例?聯邦軍使用的後續傳單,對放棄抵抗、迴歸家園的諾曼士兵和游擊隊武裝人員進行了藝術性的描述——他們擺脫了隨時可能被槍炮擊殺的危險,回到了家人身邊,用雙手辛勤勞作,用頭腦爭取權利。在聯邦軍隊的支持下,諾曼帝國東部地區的一些城鎮通過民主選舉,修訂了律法和政務規則,選出了代表民衆聲音的行政機構,這在聯邦司空見慣,在諾曼帝國卻是新鮮事。一些有學識、有眼界、有擔當的平民,平日裡幹着不起眼的工作,通過選舉成爲民衆信任的地方執政者,一些出身貧寒、從軍多年卻晉升緩慢的回鄉軍人出任治安部門的長官,新規則、新面孔帶來了新鮮空氣,這些都被總結到了宣傳事例中。
憑着長期從事政務工作的經驗和技巧,魏斯很好地彌補了梵洛麾下一衆參謀們的“短板”,讓他們充分認識到在反遊擊作戰的另類模式。短短一個多月,前線的聯邦軍隊還在努力碾壓諾曼人的中部防線,成羣結隊的轟炸機不斷將黑壓壓的炸彈投向諾曼人的城鎮和防線,用熾烈的火焰風暴摧毀一切事物,而在諾曼帝國的東部地區,形勢已經悄然發生了神奇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