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殿中一如既往地一片昏暗,儘管四周都點着長明燈,但是,那一幅幅形貌各異的遺像仍舊顯得模糊不清。至少在耶律延禧看來,他無法辨認清楚任何一個人的容貌輪廓,就算相處時間最長的祖父耶律洪基也不例外。
“皇上!”
耶律延禧微微一怔,原本有些茫然的臉色立刻恢復了平靜←緩緩轉過身,見蕭芷因畢恭畢敬地站在身後,立刻大度地揮了揮手。“這不是朝堂奏對,你不用擺出這樣一幅樣子。”
“臣遵旨!”蕭芷因稍稍彎腰便立刻直起了身子,見耶律延禧確實沒有任何不豫的神情,他這才稟奏道,“皇上,這些日子,陳告耶律乙辛昔日不法之事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很多人因爲先帝的處置而上書喊冤,若是再這麼下去,恐怕……”
“朕知道你要說什麼!”耶律延禧不滿地皺緊了眉頭,突然冷笑了一聲。“這些人以爲朕會因爲父親的緣故誅殺耶律乙辛餘黨,都想趁機東山再起,打的真是如意算盤!”
聽到這句話,蕭芷因心中不由一驚←自認揣摩清楚了聖意,所以不知收受了多少賄賂,爲的就是讓耶律延禧大肆清算,然後藉此在朝堂中爲自己掃出一條路來。如今聽耶律延禧的口氣似乎並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他怎麼能夠不急?
“皇上,耶律乙辛當年爲禍朝廷陷害忠良,被其構陷的人不計其數。如今皇上新近登基,自然是人人希望能夠將此事一查到底,這應該是人之常情。”他一邊說一邊偷眼覷看耶律延禧的臉色,說話的口氣愈加小心,“當日耶律乙辛權傾朝野的時候,黨人無數,更是侵佔了朝廷國庫無數財產,若是能夠藉機……不失爲一樁好事。”
聽到蕭芷因含糊帶過的關鍵兩個字。耶律延禧立刻眼睛一亮,隨後又裝出了一幅若無其事的表情。“朕明白了,你且退下,事關重大,朕得先考慮清楚。”
退出開皇殿,一陣後怕過後,蕭芷因立刻覺得振奮非常。朝中那些老人他早就看得煩了,一個個碌碌無爲偏偏還要霸佔着大好位子。遇事還要橫挑鼻子豎挑眉毛,根本就是沒事找事。憑着耶律延禧對自己的信任,把甄別耶律乙辛一黨中人的差事抓在手中還不容易?到時候,那就是貨真價實地金口斷乾坤了!
十月的西夏早已進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強風裹挾着沙粒,打在人臉上異常疼痛。然而,對於党項人來說,寒冷算不了什麼,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四周的形勢,比寒冷更可怕的是族人之中蔓延的畏懼和憂恐。自從李元昊稱帝以來。党項人從沒有處於如此風雨飄搖的境地之中。
李乾順這一年十九歲。和大宋及遼國地年輕君主一樣,他也處在朝氣蓬勃的年紀,但是←的臉上卻擁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成熟←三歲即位,自幼就看慣了母親和舅舅的專權,更曾經親眼目睹遼使鴆殺自己的母親樑太后,最後,他甚至自己親自殺了崽名沒等兩個臣子獻於宋室,以求獲得宋室的罷兵。若不是他在關鍵時刻得到了遼國的支持,又出兵幫助遼人攻拔思母部,恐怕國家的立場更加困難。僅僅是一年之間,部族中內投的內投,得力大將戰死地戰死。老邁地老邁,形勢已經對己方極其不利。
經歷了梁氏長時間主政的西夏如今並不穩定,甚至可以說,他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帝只是靠着遼國地支持才能夠站穩腳跟,但是,他仍舊依靠自小登基而鍛煉出來的政治手腕統合着整個党項族,敏銳地觀察着毗鄰的兩個大國的動靜。
“兀卒。”
李乾順朝那個施禮的中年人微微一點頭,自己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如今漢學開展得怎麼樣了?”
那個受召而來的中年男子乃是御史中承薛元禮,他雖是漢人。但出仕於西夏後並不順利,直到李乾順親政之後纔得到了重用。就在數月之前,他頂着巨大的壓力上了奏表,用極其強烈的語氣要求重設漢學,推行儒家文化,得到了李乾順的大力支持,這自然讓他信心百倍歡欣鼓舞。
“兀卒,迄今爲止,已經有數百人入了漢學,如今正在學習儒學經義,不消數年,我大夏便會多出一批德才兼備地可用之人!”談到漢學,薛元禮自然是喜形於色,他終於等到了漢學興盛的那一天,等到了一個能夠用自己的賢明君主,怎麼能夠抑制得住?
“很好。”李乾順卻沒有露出多少喜色,嘴角只是微微上翹了一個微小的弧度,眼睛中仍舊閃着炯炯的光芒。“對了,遣使節到遼國請婚還是沒有下文麼?”
“遼衷然沒有答應。”薛元禮喜色立消,黯然低下了頭,儘管先前党項人在節節敗退的時候得到了遼人的調停,從而順利地以大宋藩屬的名分得以喘息,但是,這畢竟沒有婚姻紐帶來得可靠。“遼主新近登基,說不定是沒定下心來考慮這些事。”
“不過是一個宗室女,還用得着考慮麼?”李乾順曬然一笑,見薛元禮似乎有些尷尬,也就沒有多說,又問了幾句國事便命其退下←算是大夏第四代皇帝,之前的李元昊,李諒詐,李秉常全都迎娶了遼國地公主,而這些公主大多是由宗室女子充當,政治因素遠遠高於血緣因素。因此甫一親政,他便遣使如遼請婚,誰料屢屢遭拒。
“想不到在那麼多大臣的反對下,大宋官家還會用呂惠卿爲延帥!”
喃喃自語了一句,李乾順便想到了那個鎮守邊關的年邁老人,額頭上立時掠過一絲陰霾′然党項族遠處中原邊陲,但是,他仍然有一定的消息渠道,不久前的延帥之爭更是一絲不漏地傳入了他的耳中。在這件事上,他對於趙佶的堅持相當佩服,但是,身爲夏主,他卻不得不遺憾錯過了一個大好機會。呂惠卿也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可是,在延州之時,他卻做得比大多數前任要好。
“無懈可擊,無懈可擊啊,真是可惜!要是仁多洗忠還在,人事上也不會如此捉襟見肘……不,當初太祖能夠培養出自己的將領,我爲什麼不能?”他猛地擊掌三下,下一刻,一個壯碩的人影便進了門,畢恭畢敬地撫胸一禮。
“羅羌,你說我待你如何?”
被稱作羅羌的漢子一怔之後便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兀卒不以我出身卑賤,將我提拔爲貼身護衛,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那恩德。”
李乾順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自從親政以來便不斷地提拔那些出身尋常甚至是微賤的人來充當自己的護衛,爲此沒少被國中權貴詬病,但是,在梁氏被誅的情況下,誰也不敢作立仗之鳴,再說,區區親兵護衛也不值得他們據理力爭,於是,有着一半党項人血統,一半羌人血統,原本出身於奴隸的羅羌也成爲了李乾順的近身護衛。
“很好,從今天開始,你不但要成爲我的耳朵,還要成爲我的眼睛!”他盯着羅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我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替我尋找忠誠可靠的人,不管什麼出身,不管他犯過什麼樣的罪,只要他能夠忠心於我,你一律將他們帶來!你記住,大夏如今需要像你這樣的人!”
羅羌聞言大吃一驚,但隨即便激動得滿臉通紅。一瞬間,他立刻翻身跪倒在地,深深地叩首道:“誓死爲兀卒效命!”
同一時間的大宋福寧殿內,趙佶正鐵青着臉坐在御座上,絲毫不理會下方誠惶誠恐的阮大獻。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在河東河北高價買地的不是別人,正是韓忠彥的親弟弟韓良彥,而事先韓忠彥竟完全是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他又怎能不雷霆大怒?
“民間多道朝中大事盡決於曾布,而韓忠彥秉性柔弱難以相爭,看來,這都是不值一提的假話!”沉默良久,趙佶的口中方纔迸出這樣一句話←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今日之事,未得朕的允准,你不許透露給任何一個人。此中關係,你明白了麼?”
“臣明白,定當守口如瓶。”阮大獻心中大喜,不禁分外慶幸自己的棋高一着。儘管爲了這關鍵的一步花費金銀無數,但是,比起那政事堂中的美好位置來,區區一點小錢算得了什麼。見趙佶無話,他便深施一禮,隨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國家方纔得以昌盛。想不到,連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宰相都不能做到,更何況其他官員?”趙佶自嘲地一笑,無力地靠在了御座的扶手上,“早知如此,朕當初真是不應該當這個天子。起居八座一呼百諾,身爲天子,卻比那些作威作福的權貴還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