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朝廷衆臣因爲西北軍事遇到小挫而爭議不休時,童貫依照趙佶先前旨意,帶着領護大首領掌年杓拶遵廝雞及酋長溫彪抵達了京城。趙佶於文德殿見了一行人,並賞賜兩酋金銀若干,好言撫慰了一番,最後才單獨留下了童貫。
“先前中太一宮着火,朕命人送信讓你們暫緩進兵,那旨意可是你收的?”
望着座上臉色陰沉的趙佶,童貫本能地感到一陣不妙。嘉獎令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收到申飭,本來還以爲此事早已被興頭上的君王忘在了腦後,此時冷不防聽到,頓時讓他有如芒刺在背。
“回稟聖上,當日旨意到達之時,諸將和王帥已經議定了進兵,倘若此時出示聖上手書,軍心定會隨之大亂。卑臣審時度勢,不得不虛言以聖上令諸將成功,其中卻有自作主張之處,不敢有所隱瞞。”他重重頓首於地,語調誠懇地道,“此事不關西征諸將的事,都是臣一人所爲,雖是一心爲公,但終究有礙朝廷法度,伏乞聖上治罪!”
聽到這一番誠惶誠恐的認罪之詞,趙佶這才臉色稍霽,淡淡吩咐了一句:“此次你僥倖成功,朕也不想因此追究你的罪責,但是,這一筆朕會記下!你如今雖然外放,但需牢記你始終是內臣,倘若你今後再有此等恣意妄爲之舉,朕必定下令有司追究你的罪責,你明白了嗎?”
“卑臣叩謝聖上不罪之恩!”童貫被趙佶的嚴厲語氣嚇得心頭劇震,但得知此次過了一關,還是長長噓了一口氣。早在克復湟州之後,他便在諸將面前出示了趙佶手書,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了將士的好感。但如若想到趙佶會有如此芥蒂,他絕對不會冒這樣的風險。
除了童貫,在場的還有蔡京和高俅。蔡京由於惱火童貫當日離京赴任時未向自己單獨辭行,所以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爲其說情,直到趙佶警告完了,他方纔接過話茬道:“童貫此次從王處道西征,功勞苦勞着實不小,前時不過是爲了西征大局,聖上也不必太苛責了。”
高俅聽到蔡京這番話,心中不由暗笑。如此看來。童貫和蔡京失和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他日必定無法以收復湟鄯之功執掌西軍大權,既然如此,他便樂得充當了調轉話題地角色。
他略瞟了童貫和蔡京一眼,上前一步奏道:“既然事情已經過去,聖上也無需執著於此事。因爲下了湟州。西夏的左廂卓羅監軍司已經有所異動,而夏主李乾順也命人送來了文書,其中頗有疑忌。如今攻羌在即,倘若党項人再有異動,恐怕會動輒腹背受敵,非用兵之幸。”
“伯章所慮甚是。”趙佶微微點頭,隨即方纔吩咐童貫起身,“童貫,王厚行前可曾還對你提過西北局勢?”
對於蔡京的馬後炮,童貫着實恨得心裡癢癢。但一想到對方是朝廷首相,他仍舊按住了心頭情緒。此時聽到趙佶發問,他連忙彎腰答道:“回稟聖上,王帥有本章讓我帶給聖上!”
他一邊說一邊自懷中取出一本奏摺交給身邊內侍,而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便胸有成竹地說開了:“夏人和羌人每每勾結本是事實,但西夏左廂卓羅監軍司統軍仁多保忠與夏主李乾順並不和睦。早在元祐時。仁多保忠就欲圖內附,最終爲我朝拒絕。而其弟仁多洗忠又在元符年間戰死。其兵權早失大半。此外,多羅巴當日奉懷德之弟溪賒羅撒,懷德向夏人乞兵,仁多保忠助其攻湟州,結果在多羅巴三個兒子的抵抗下敗退。懷德至此盡失青唐之地。所以說,党項人和如今的青唐王子溪賒羅撒絕非一條心,雖然要防備其出兵漁翁得利,但卻無需擔心兩邊會聯手。”
趙佶本想先看王厚的摺子,聽童貫講得條理分明,順手就把奏摺擱在了御案上,最後聽到夏人和羌人不會聯手,他頓時長長鬆了一口氣。他正欲開口再問清楚詳情時,誰料蔡京突然搶在了前頭。
“既然仁多保忠與夏主李乾順不和,可否招降於他?”蔡京早就風聞過李乾順立足未穩,此時不由動了不戰而開邊的心思。“倘若能招納仁多保忠,則可坐得西夏左廂卓羅監軍司之地,進可攻退可守,而且又可省卻朝廷征伐之力,豈不是莫大的美事?”
“仁多保忠就算肯內附,他的部屬也決計不會同意,要這樣一個匹夫又有何用?”童貫見趙佶似乎要表示贊同,連忙反對道,“聖上,仁多保忠眼下已經年老,麾下兵權多半不在他手裡,而李乾順對其又刻意防範,就算他肯內附,最多隻有自己部族的數百人,這又有什麼用?消息一旦走漏,李乾順必定不會幹休,他們雖難以用大軍攻城,卻可以用精騎掠我邊地牛馬,屆時反而遭受其害!”
見童貫竟公然反對自己地意見,蔡京頓時大怒,但他終究城府深沉,臉上絲毫不露,反而露出了一絲微笑。
“仁多保忠在西夏頗有聲名,哪怕只得他一人,也能震驚西夏朝野,屆時必有人質疑夏主李乾順的用人。再者,仁多保忠乃是夏人,精通路途,他日攻夏時必定有用,儘管一個匹夫,仍然勝過數萬大軍!”
高俅聽蔡京說得離譜,只得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纔不偏不倚地道:“聖上,西北之事我們於朝中自然不如王處道等人看得清楚,是否要招納仁多保忠不如從長計議。依臣看來,西征大軍攻青唐在即,此時設法招納並不是最佳時機。西夏只需數千軍馬,便能掠渭、延、慶三州,於我軍有害無利,不如下青唐之後再議。”
童貫和高俅的先後反對頓時讓趙佶滿腔興致無影無蹤,沉吟片刻,他便心有不甘地點了點頭:“光得他一人之力。確實於事無補。也罷,此事就如此吧!”他掃了童貫一眼,又吩咐道,“馬上就是十二月,你也不可在京城多留,及早回熙州去纔是正經!”
“卑臣遵旨!”
三人退出文德殿之後,蔡京方纔似笑非笑地看着高俅,語帶雙關地道:“伯章,要真的等到下了青唐,恐怕夏人大軍就已經近了。說不定領軍的就是仁多保忠。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啊!”言罷他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徑直去了。
童貫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了蔡京的深重敵意,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他雖然建立了軍功,但手上並無半點軍權,倘若真地和蔡京交惡。那吃虧地始終是自己。想到這裡,他只能抓牢身邊那根救命稻草,故作委屈地說道:“高相,我剛纔在聖駕前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爲何蔡相如此不服?不是我胡言亂語,招納仁多保忠必定引起大亂,這話王帥也曾經說過。”
高俅見童貫作勢,心中暗覺好笑,不過既然是王厚的話,那招納仁多保忠就有七八分可能失敗。畢竟,王厚對於西北軍事總比自己這些紙上談兵的專家要來得精通。
“你放心,朝廷決計不會讓你們貿然招納仁多保忠,不僅如此,倘若可能,你們還要盡力不招惹西夏。須知西夏早在元符年間就向我朝稱臣,只要不給他們藉口。他們也不能貿然進兵,而遼國更不能輕言干涉。你懂了麼?”
“高相放心,我明白了!”童貫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拱拱手便匆忙離開。
高俅望着灰濛濛飄着雪花的天空,喃喃自語道:“下了湟州鄯州廊州,和西夏的戰幕就要拉開了。這纔是真正你死我活的絞肉機!”
他了解那一段童貫的所謂“輝煌”歷史,帶領數十萬西軍打得志向高昂的李乾順屢屢求助於遼國,甚至不得不上書求和。但是,最終那個勝利地結果對於大宋並沒有好處。十幾年地對夏戰爭,不僅耗費了大量軍費,拖垮了整個陝西和大半個四川,讓民衆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還間接導致了之後作出的聯金攻遼的錯誤判斷。
要打西夏人就得攻其七寸,不僅要大量消滅其戰鬥力,而且還應該把他們放牧的牛羊馬全都掠奪過來,還應該鼓動羌人一起進攻。而一但達成和議,不是要繼續賜給西夏多少歲賜,而是向其勒索多少賠款,這纔是真正的戰爭!聽說王厚利用這一次和青唐王子議和地機會要了五百匹戰馬,膽子還是太小了!
新上臺的生女真節度使烏雅束已經接受了大宋地幫助,運去的一船兵器換來的是滿滿一船人蔘等女真特產,甚至還有十二匹駿馬。對於大宋來說,這非但不是一筆吃虧的援助,而是一筆賺大錢的生意,其盈利甚至大於萬貫。對於原本擔心援助女真花費太大地趙佶來說,這應該是意外之喜了。
不過,這種情形最多隻能持續兩到三年。三年之內,一定要挑起女真和遼國之間的爭鬥,這樣,大宋纔不必擔心北邊的契丹人而安心地對西夏作戰。相信這場提前了將近十年地戰爭,一定會帶來不同尋常的結果!
堅冰,終有一天會融化的!
第七卷 都堂新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