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是加急信件,因此王厚數日後便收到了高俅手書。如今他乃是一方帥臣,自然不比當年蹉跎歲月,對於高俅這個舉薦者更是感恩戴德,但凡有事奏報朝廷則必先知會。此番接到手書,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朝廷有所措置,及至展開觀看之後,他卻有些愣了。
西北軍中藩漢雜用乃是一貫的舊例,而高永年更是以麾下藩兵衆多積功累累而廣爲人知。這一次,高俅特地來信卻是爲了提醒他讓高永年防備那些羌人親兵,是不是太過小題大做了?儘管心裡很有些嘀咕,但他還是反反覆覆思索了幾遍,一想到多羅巴蹤跡全無和西夏的蠢蠢欲動,他再也不敢輕視這種可能,連忙派人去請童貫。
倘若說童貫最初擔任監軍的時候還只是離開大內禁中建功立業,那麼,一年多的仗打下來,他的野心便不可抑制地膨脹了開來。如果不是每次在封賞之外還會接到趙佶嚴厲的申飭,恐怕他早就直接插手軍政了。但是在現如今,他至少在面上仍保持着對王厚這個主帥的尊重,一聽得京中來信更是提起了十分精神。
“高永年在羌人之中頗有威望,麾下羌兵不少確實是事實,可是,他在西北打了這麼多年仗,始終沒有出過任何紕漏,高相是不是太過小心謹慎了?”無獨有偶,童貫和王厚的想法一模一樣,略一沉吟便笑道,“高相一定是在京城中聽到了什麼風聲,所以才提醒一聲罷了。既如此,王帥便遣人知會高永年一聲。讓他心裡有個數就夠了!”
王厚聽童貫如此說,正好合了自己的意見,想了想便立刻動筆寫成了一封急信。又命人送往鄯州給高永年。如今雖然西北戰雲密佈,但畢竟仍未殃及鄯州一帶。因此這主帥監軍兩人一忙活,便把這件事丟在了腦後。他們並不知道,僅僅是數月後,這讖語便險些成了現實。
雖然奉命押解谿賒羅撒,但接到了政事堂密令之後。姚平仲便捨棄了原本準備好的囚車,用了一輛堅固結實地馬車運送谿賒羅撒上京。他帶着百多人日夜兼程地趕路,沿途幾乎只在驛站中歇了三次。他和麾下軍士固然還能支撐得住,谿賒羅撒卻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自忖到了京城也是死路一條,谿賒羅撒這個在青唐呼風喚雨的羌族王子乾脆不肯吃飯不肯喝水,若不是姚平仲喝令人強行給他餵食灌水,恐怕早就死在了半路。饒是如此,一行人也足足用了十二天方纔趕到了京城。
由於谿賒羅撒屬於叛臣,因此既不歸刑部也不歸大理寺,姚平仲將人一解到京城。便有政事堂書吏帶着公文自去安置,也省卻了姚平仲一番麻煩。他乃是奉旨回京的武官,因此未得聖意不敢私自回家。只得于禁中之外等候,那一身戎裝頓時引得無數行人駐足,就連一些低品文官也不時投來好奇地目光。
“看,那個就是單騎拿獲青唐王子的少年將軍!”
“左右不過十六七歲嘛。真那麼了得?”
“那當然,人家可是山西姚家地人!”
“怪不得,關中二姚當初可是赫赫有名,果然是將門虎子!”
聽到耳邊各式各樣的議論,姚平仲頓時覺得心潮澎湃,暗暗握緊了拳頭。身爲姚家子弟,他既知道身上責任深重,又知道在外不能有半點舉止失當,因此這一年多在軍中可謂是奮力爭先,終於拿到了這麼一次大功。他一面在心中打點着待會面聖時的對答,一面想着家中情形,一時竟是呆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內侍一溜煙地自禁中跑了出來,左右掃了一眼便直奔姚平仲而來:“可是姚指揮?”
姚平仲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應聲答道:“正是末將!”
“原來你就是聖上一直記掛的那個少年將軍!”那高瘦內侍上下打量了姚平仲,突然笑道,“聖上在福寧殿召見你,只有高相一人在那,你用不着緊張,跟我來吧。”姚平仲見來人一團和氣不卑不亢,不由暗自點頭,連忙跟在了那人後面。一路走着,他便聽到那人不停地向自己說着宮中近況,顯然是在提點面聖時應該注意地地方,不免揣測起了其中奧妙。待到臨近福寧殿時,那人方纔轉過身來:“剛纔那些都是曲押班交待小人告訴姚指揮的,聖上最喜年少將軍,姚指揮少年得志,此番必定能得重用,小人便在此先恭賀了!”
對方突然這彎腰一禮頓時讓姚平仲措手不及,只是一愣,對方便又站直了身子,這一禮竟是生受了。記起祖父教導的不能隨意交結內臣,他只得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樑師成。”進得大殿後,他還在思考那個樑師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及至下拜面君,他方纔把一應雜亂的情緒全都丟在了腦後,專心致志地應付起現在的場面來。果然,只是片刻,他便聽到頭頂上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姚家果然是後繼有人,當日朕沒有看錯人,這樣的少年英才,不去戰陣上建功殺敵豈不是可惜了?起來吧,朕倒想看看這一年你有什麼長進!”
姚平仲依言起身擡頭,見御座上的天子官家正饒有興致地打量着自己,連忙低垂着頭不敢仰視。但只是這一眼,他便瞟見了一邊的高俅,心中頓時大定。
“不錯,人是瘦了些,但精氣神似乎與以前不同了!”趙佶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朝着旁邊的高俅道,“不到十七歲便有這樣地成就着實難得,他既然已經在戰陣上立了功,朕倒有些不捨得再讓他冒這樣的風險了。伯章,不如直接編入捧日諸軍……”
“聖上此言差矣!”高俅見趙佶又犯了這老毛病,連忙笑着打斷道,“將門子弟正應該縱橫沙場建立功勳,姚君瑞也是在戰場上磨練了大半輩子方纔最後任了殿帥,聖上現在將他留在了京城,豈不是磨折了一員大將麼?”
“哈哈哈,伯章說的是,是朕想左了!”趙佶醒悟到自己失言,立刻遮掩了過去。”西北還有地是仗要打,當初神宗皇帝宿衛王恩也是憑一己之力在羌人之中豎不世威名,如今你也曾經充任朕的班直,不過十七歲便能在沙場建功,將來必定會爲朕寫下一段佳話!”
“聖上謬讚,臣愧不敢當。”姚平仲慌忙退後一步拜謝道,“臣蒙聖上欽點於西征軍中效力,自然應當殫精竭慮報效皇恩。”
“唔,好!”趙佶聞言更覺大悅,他如今自己都不過二十出頭,對於這些和自己年紀相近的人自然是好感多多,“你如今是馬軍營指揮使?”
“是——”
“先後兩次建功仍爲一營指揮是不是封賞太輕了?”
高俅知道這句話是問自己的,不由被噎得一愣。這還太輕,要知道,先前若不是王厚力薦,姚平仲最多得一個步軍指揮使便了不起了,哪裡會升得那麼快?可天子官家嫌慢,他也只好朝姚平仲丟了個眼色,這才欠身答道:“聖上,希晏兩次戰功共轉了六官,這已經是相當重地封賞了。他還年輕,聖上總不會讓他今後無可晉升吧?王處道兩次突出其功,朝中已經有人頗有微詞,聖上若是愛惜他,不妨等他再立奇功時封賞也不遲。”
趙佶這才釋然,當下又問了姚平仲軍中景況以及西北形勢,見其對答如流不免欣喜,最後便轉頭朝高俅道:“既然不便加官,他留在熙州也是閒置,畢竟那邊最近不會有什麼大戰事。伯章,你看呢?”
聽到趙佶的話,高俅突然心中一動,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念頭。幾乎是頃刻之間,他便爲之前一直頭痛的問題想到了一個答案,此刻順勢建議道:“聖上既然這麼說,臣倒真的有一個好主意。聖上已經下令改鄯州爲西寧州,而那一帶雖經安撫,卻仍舊是羌人衆多。知西寧州高永年的麾下以劉仲武爲副,蕃漢混雜,比起蕃將來,漢將反而更少一些,不如將希晏補進去?”
“西寧州?”
聽到這三個字,趙佶和姚平仲同時思索了開來,一個在考慮是不是太危險,一個卻在掂量高俅的用意。最後,趙佶略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便照伯章的意見辦吧,不過,須得讓一個人和他同去。就是那個……上次那個和姚平仲一同作爲騎兵,並繳獲谿賒羅撒黃屋篩旗的於達,就是他了!”
皇帝御口一張便爲西寧州多了一千人,高俅頓時苦笑連連。不過想到不久之後那邊很可能會有大戰,他也懶得出言駁斥。多了兩營一千人也好,再加上還有劉仲武在高永年身邊看着,如果仔細些決不至於發生那種問題。對了,劉仲武……他似乎會有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兒子,究竟叫什麼來着?天哪,自己爲什麼就沒有過目不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