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挺之拜相,趙府便幾乎日日門庭若市,車馬絡繹不絕。這幾天中,趙挺之的長子和次子也相繼護着大隊家眷抵達了京城,這頓時讓趙府上下更加熱鬧了起來。等到全家上下安頓完畢之後,趙挺之便將三個兒子全都叫到了書房。
對於三個兒子,趙挺之一向管教極其嚴厲,當初他任副相的時候,便一直不允許他們交結外官,以免惹禍上身。如今他升任宰相,更是不想在這一點上被別人抓住把柄。
“如今不比往日,你們在外面都要謹言慎行,別讓別人笑話我趙家沒有家教!”趙挺之掃視着面前的三個兒子,心中很有些欣慰。不管怎麼樣,和蔡京的四個兒子相比,他這三個兒子至少都肯讀書願意上進,雖然沒有一個能夠謀得一個進士出身,但是,只要真的有才學,他日靠蔭補入官,也能夠有所建樹。”總而言之,若是我不在家裡,你們接待官員的時候要把握分寸,別貿然答應不可能做到的事,明白了麼?”
“是,爹爹!”
趙挺之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示意老大和老二出去,卻獨獨留下了幼子趙明誠。”明誠,我聽說你這些天一直和那些太學生混在一起,還動不動對朝政發表評論,這是怎麼回事?”
發覺父親的語調似乎有些嚴厲,趙明誠頓時心中一慌,但仍舊強自鎮定地答道:“爹爹,那都是我當初在太學中結交的好友。如今爹爹拜相,他們都指望你能夠重定朝局。一掃奸佞之風,我也不敢指斥朝政,只是有時附和他們幾句罷了!”
“你太不懂事了!”趙挺之恨鐵不成鋼地望着這個一向寵愛的幼子。見其依舊是一幅茫然無措地表情,一時更感痛心疾首。”誰都知道,朝中清議與其說在於臺諫,不如說是在於那些太學生。他們自詡一心爲國耿直敢言,卻不知道一個不好就會被人利用,而你這個宰相公子居然還對此懵懵懂懂!你知不知道。如果有心人給你們安一個指斥朝政的罪名,你讓我這個作父親的如何自處?”
“可是爹爹,你如今既然已經拜相,怎能對朝堂不加整頓?蔡元長任用私人擅權誤國,這都是鐵板釘釘地事實。倘若不先剪除其黨羽,爹爹豈不是處處掣肘難以行事?”趙明誠見父親訓斥的語氣越來越重,漸漸有些不服氣,“我在太學之中小有聲名,正好可以藉助他們來爲父親出力,再者。我朝從來不因言罪人,何來指斥之名?”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趙挺之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而後不覺跌坐在了椅子上。好半晌才擡頭斥道,“你說朝廷不因言罪人?那麼,當初鄒浩等人是爲什麼被貶謫出京地?朝廷確實寬縱士大夫,但是。縱使寬縱也還有限度!如今蔡元長的黨羽確實遍佈朝堂,但是,聖上尚且沒有一舉剪除的打算,我又在聖上面前做出了大公無私的表示,憑什麼去清理他們?難道,你真的認爲你爹爹地相位很穩麼?”
趙明誠生來純孝,對父親的話也幾乎是言聽計從毫無違逆,此刻聽父親如此說,頓時大驚失色。他詩文頗有成就,因而心氣頗高,但於政治上畢竟目光有限,此時細細一琢磨卻依舊不得章法,思來想去只得開口問道:“爹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到兒子如此問,趙挺之頓時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這種隱秘的事情若是不能自己體會,又哪裡是一兩句話就能夠解釋清楚的,看來,自己這三個兒子,竟沒有一個是政治上的材料,要想在仕途上有所進益竟是難上加難。想到這裡,他也無心在這個問題上再作糾纏。
“總而言之,你以後可以和那些太學生會文,但記住少談政事!若有相得的或是才學出衆的,你不妨記下來告訴我,我可以向聖上推薦,但切忌把那些口無遮攔的引過來!”見兒子似乎被剛纔那句話鎮住了,他的口氣又軟了下來,“對了,你這兩天去看過清照麼?你們地婚事也拖得夠久了,倘若再不成事,恐怕要招人笑話。”
提到李清照,趙明誠的臉上突然又露出了幾分尷尬,偷眼瞄了父親一眼方纔囁嚅道:“我前幾日便去過她那裡,可是她卻閉門不見,說是父親未歸不能做主。”
“清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於禮法了?”趙挺之眉頭一皺,頓時大有疑惑。要知道,李格非向來對兒子女兒一視同仁,不僅教導女兒詩書之道,而且從來不忌讓李清照表露才學,甚至趙明誠和李清照頻頻相見也從不制止。如今兩家正要完婚的時候,李清照突然避而不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他不經意地瞥見臉色略顯古怪地兒子,心中頓時一動,“莫非是你從成都府帶回來那個女子的事被她知道了?”
見父親一言戳傳,趙明誠更是覺得狼狽:“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只不過,我們倆的婚期因各種緣故足足拖延了四五年,我那只是……再說,我對她地感情從未變過,更不曾做出對不起她的事。她怎麼能夠聽信傳言計較這些?”
趙挺之的臉色頓時更加陰沉了,他和李格非本是多年舊交,所以纔會很早就允了這樁婚事,一來是門當戶對,二來兩家的孩子都是志同道合,也不虞婚後小兩口會有什麼矛盾。即便他後來和李格非政見有別而漸漸疏遠,兩家孩子的往來卻始終沒有斷過,誰想到,那件事居然會傳入李清照的耳中!
若是往常也就罷了,可偏偏被閒置了好幾年的李格非重新得到重用,如今提點河北刑獄,聽說是政聲卓著,他正好可趁着此次婚事的機會重新彌補當年的疏遠,誰知竟有這樣的變故。這個時候,他只得暗自埋怨李格非將女兒寵壞了,但明面上卻只得歸咎於自己的兒子。
“清照一向知書達理,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你不對!”
和唐代一樣,大宋士大夫往往是姬妾衆多,而且往往越是文采風流,家裡的姬妾就越多,似歐陽修蘇軾等人就全都是風流倜儻的性子。
當然文如其人,像王安石司馬光就只娶了一妻,所以這也並非能夠一概,而論。而趙挺之自己則是隻有兩個侍妾,家風也一向極爲嚴謹。
“若非你娘那時候護着,我怎麼也不會允你把小宛帶回來!既然清照不樂意,你就給那個女人一些錢,打發她走了便是!”
趙明誠聞言勃然色變:“爹,你怎麼能夠如此不近情理,小宛出身清白,雖然家境貧寒了些,但也一樣知書達理。若非她當日相救,我那一次興許就送命了!”
“若不是因爲她對你有恩,我怎會允你接她回來?”趙挺之見兒子如此不懂事,更是覺得腦袋一陣陣發脹,“可是,有恩並不意味着有情,若不是你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竟忘記了自己有婚約在身,怎麼會有現在這種事?你別忘了,清照的父親李文叔一向對你愛重有加,如今你又如何面對他?”
“我……”趙明誠自知心中有愧,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辯解,臉上更是青一陣紅一陣。他之所以會將小宛帶回來,原因不僅在於她的溫婉可人善解人意,從更深層次來說,還是因爲懂得詩文的小宛處處對他的作品大加稱讚。
儘管論氣質,論出身,論才華,小宛沒有任何一點及得上李清照,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絲毫不用顧忌,也不會感到任何壓力,而李清照的光彩實在是太奪目了。僅僅是那令所有名家爲之嘆服的詩詞,他便只能望其項背而不可追。所以說,儘管他對李清照依舊是情根深種,但是,讓他爲此將小宛趕走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趙挺之見兒子沉默不語,怎麼會猜不出他的心意,因此最終只得無可奈何地說道:“這樣吧,我找一天去看看清照,順便勸她幾句。總而言之,婚約仍在,她不過是使使小性子,不會太出格的。”
“多謝爹爹!”趙明誠心頭大石落地,大喜過望地躬身道謝,擡頭見父親無話便連忙出了書房。在他根深蒂固的心理中,只要父親出馬,婚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書房之中,趙挺之卻是另一幅表情。他倒不是在乎李清照這個準媳婦的態度,而是在乎李格非對此的看法。李格非自己就從未納妾,而且一向看好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婚約,倘若這一次李清照的做法得到了乃父的默許,那就有些糟糕了。從根本來說,趙佶起用蘇轍便是給了新黨一個重重的警告,讓李格非這樣一個忠直的人執掌河北刑獄也是如此。如今他立足未穩之際,別說大力打壓舊黨,恐怕還要刻意拉攏才行。
“人說是爲相之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誠然一點不假!蔡京高俅,他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緩緩搖了搖頭,將已經寫好的信箋封入了封套之中,然後提筆端端正正地寫了五個大字——李文叔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