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的轉危爲安讓朝官們紛紛鬆了一口氣,要知道,真宗年間流行天花的時候,曾經使得人人自危,就連一些達官貴人的子弟也不能倖免。
此時此刻突然傳出宮中皇子得了天花,怎不叫人心驚肉跳?
然而,事情過後,趙佶卻並沒有做出什麼處置,只是輕描淡寫地敷衍了幾個朝官幾句,似乎沒有多加追究的表示。然而,幾個消息靈通的明眼人卻發現,昔日在權貴府邸出入殷勤的道士左明虛,似乎從幾天前起就彷彿在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信。把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這些人自然便發覺了一絲端倪。只不過,這涉及到天家之事,誰都不敢多嘴。
計算了一下旨意下達的時日,高俅發覺自己已經在京城盤桓了近兩月之久′說宋朝官員上任向來有拖沓之嫌,動輒在京城拖延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是奇事,就連旨意也往往是三天兩頭的變化,甚至往往有派了差遣卻來不及上任,然後又改派他職的。不過,他卻不想仿效此舉,因此,在行裝打點完畢後,他便進宮陛辭,然後回府正式動身。
自崇寧元年末拜相,直到因星變罷相,他和蔡京總共執政了三年多,雖說並不算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但是,和大宋頻頻更換宰輔的歷史相比起來,他仍舊算是在位長的。如今一朝離京,卻也沒有人走茶涼之虞,前來相送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達官顯貴。不過,當人們看到尚書右僕射趙挺之時。卻驚訝地發覺,身爲高俅姻親的蔡京竟然沒有前來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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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章,此去東南路途遙遠。一路多加保重!”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趙挺之絲毫沒有避諱之意。很是熱忱地說道,“聖上對伯章此行也很是看重,我也希望你能夠馬到功成。此次你挑地這些人,若是不夠使用的話儘管上書,我一定會請聖上再遴選一批良材!”
“正夫兄言重了!”饒是高俅知道趙挺之的心意是希望他在東南多盤桓一陣子。最好乾脆就是別回來,此時也不免爲其情真意切所動,“既然是國事,我當然只有盡心竭力地道理!今次和這麼多年輕俊達同行,我也希望借一借他們的銳氣!”
趙挺之當下連連點頭,又寒暄了幾句之後,他便轉向了一旁地十幾個進士,這一次卻是端出了宰相的架子←威嚴地掃了這些後輩一眼,沉聲道:“諸位寒窗苦讀數十年,正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投身朝堂報效於國。如今高大人受聖上詔命安撫東南。從衆多的進士中選擇了你們,足可見諸君品行學問!我也不想多說,只告誡諸位一句※思所行時,多想想你們平時讀的聖賢之書,切勿迷失了爲官的本心!若是爾等有貪贓或是擾民之事,莫說高大人會上表參奏。我也容不下你們!”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兼且又是出自當朝首相之口,這些剛剛登科地進士立時熄了焦躁不安的熱火,連聲稱是不迭。一旁早早來到的葉夢得也不覺在心中暗贊,僅僅是這番話,趙挺之便在人前豎起了宰相威嚴。這“高大人”三個字,若是一旁的官員還品不出滋味,就枉爲朝官數十載了。
這邊陳瓘陳次升侯蒙等人也一一上前與高俅話別,正說得熱鬧的時候,後頭突然響起了一陣喧譁。緊接着,便有人嚷嚷道:“陳王來了!”
聽到這句話,人羣中頓時議論紛紛。須知開春之後陳王趙佖的舊病又犯了,有時就連大朝也難得看到他的人,此番高俅出京,這位天子兄長,當今最貴重的親王竟親自來送,這人情可是頂了天了!
聽到陳王駕到,趙挺之的臉色頓時微微一變,隨後又恢復了正常。
大宋宰輔最重,雖貴爲親王,在朝上有時仍不免位列宰輔之後,然而,面對深得趙佶敬重的陳王趙佖,即使是當初地蔡京等人尚且以禮相待,又何況是他?因此,見人羣分開了一條道,他立刻整了整衣冠,換上了一幅更得體的笑臉。
高俅卻是立刻迎了上去,見肩輿上的陳王面色蒼白,他不由在心底暗歎了一聲,然後便拱手道:“此乃京城郊外,風大人多,陳王既然抱恙在身,讓其他人來也就行了,何必親自走這一遭,也叫我心中過意不去。”
“哪怕不是聖上讓我代爲相送,我自己也是要來地!”肩輿上的趙佖微微一笑,似乎絲毫不覺自己這番話會給別人造成怎樣的震動←稍稍直起身子,向四周衆人點了點頭,然後纔對高俅道:“高相公,聖上還有一件禮物讓我帶給你。”他一邊說一邊朝身後招了招手,立刻便有四個內侍擡着一個箱子上了前來,輕手輕腳地將其放在了地上。下一刻,他們便開了箱蓋。
“天哪!”
“這都是……”
“似乎貴重得很呢!”
聽到人羣中此起彼伏的驚歎,高俅也不由心中苦笑。趙佶此舉無疑是爲了出一口當初因星變而罷相地惡氣,因此是變了法子似的向朝官們表示,他高俅的聖眷依舊在他人之上。否則,這一箱子的東西爲什麼不直接送到他的府邸,而是選了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日子在衆人面前亮出來?
不過,雖知推託不掉,但是,場面上的客氣話還是要說的,否則,他擔保謎便會有御史彈劾他一個不恭之罪。當下他便皺了皺眉頭道:
“陳王,我離京在即,聖上送這麼一箱子羊脂美玉似乎不合適吧?”
“哦,是我剛剛說錯了,東西不是送給你的!”趙佖似乎很喜歡這種一驚一乍的感覺,見周圍衆人似乎愣了神,他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去歲高相公喜得貴子的時候,聖上曾經提過,還有禮物日後再送,乃是爲了令郎的抓週之禮。宮中玉工足足忙了大半年,這纔將于闐進貢的美玉琢磨了這樣兩套玩意,其中一套乃是爲了備小皇子使用,另一套就送給伯章了!其中還有幾件小玩意是送給令弟高傑,賀他喜得雙子的!”
趙佶是懶得搭理別人的感受,而陳王趙佖此刻這麼說,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了!不用看周邊人的表情,高俅便知道大多數的人臉色是難看得緊,須知他高俅雖然人緣不錯,但是也不會驚動幾十個官員出城相送,這些人當中,只怕是看熱鬧和幸災樂禍的居多。只不過如今陳王這麼一說,恐怕這些人都得好好掂量。而當初那些爲了求名求利而彈劾他的御史,似乎也應該摸摸頭上那頂烏紗帽了。求名求利,不付出代價又怎麼可能?
“好了,聖上的話既然帶到,我的任務也完成了!”趙佖輕輕伸了一個懶腰,大有深意地掃了旁邊神色各異的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趙挺之身上,不由露出了一縷異色,“想不到今日趙相公也來相送,足可見同僚舊情!高相公,此去東南,我只有一句話相送,多多保重!”
儘管趙佖只有四個字,但是,聽在高俅心中卻感到異常溫暖。然而,在周圍衆人聽來,此話不啻是話裡藏鋒別有文章。
換作是別的宗室和大臣說這種話,異日便必定會引來一場麻煩,但是,處於陳王趙佖的立場,卻沒有人能夠說出二話…都知道,這位年輕的親王百病纏身,身體大大不如趙佶,而趙佖平日是個富貴閒王,可每每根據趙佶的示意周旋於百官之間,竟是一個宗室中的異數。此時話雖然從趙佖口中說出,焉知不是趙佶的意思?
高俅鄭重地拱拱手,微微一笑道:“陳王也請珍重!”
見高俅轉身示意家人將東西裝上船,趙挺之本能地想再開口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然而,此時卻聽人羣中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高相公且慢!”
高俅轉頭一看,見葉夢得突然自人羣中大步走了上來,他頓時露出了一絲苦笑←就知道蔡京不會這麼安靜地讓他上路,必定會再掀起一場風雨,所以一直在防範着葉夢得…知這年紀輕輕的傢伙居然如此冷靜,一直等到最後才站出來。
“原來是少蘊啊!”他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道,“少蘊可是受元長公所託前來送我麼?”
“正是。”葉夢得恭恭敬敬地深深彎腰行禮,臉上帶着從容的笑意,彷彿根本沒看到旁邊猶如刀子一般射出的道道目光。”適才諸位大人爲高相公送行,我不好打擾,所以只能等到了最後。”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子中取出了一封信,雙手呈了上去:“恩相托我將此信送給高相公。”彷彿是爲了加重周圍人的疑慮,他突然又笑吟吟地補充了一句,“這是一個月前恩相托付給我的,想不到竟拖到了今日。另外,恩相還有一句話讓我相問,高相公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此話一出,人羣中頓時大譁,就連趙挺之都感到心中一沉,看向葉夢得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陰冷。此時此刻,誰都葉夢得纔是蔡京的真正心腹之人,但即便如此,人們也不禁佩服其膽量。蔡京固然不能招惹,但是,葉夢得區區一個祠部郎官又豈能架得住他人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