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造訪高府自然免不了讓人大做文章,然而,這一次趙佶的態度卻很堅決。但凡有連帶彈劾姚平仲的全都駁了,這讓不少人大失所望。
但是,看在蔡京眼裡卻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高俅再次主動請辭,這是他事先怎麼都沒有預料到的。一個月前,高俅剛剛主動請辭過一次,如今再來第二次,難道對方有把握天子還會再三挽留?而且,外頭有些話已經說得很難聽了,當初他不過是告病退避在家,如今這條小辮子被人抓在手裡四處說弄,讓他惱火萬分,偏偏又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
而且,劉正夫的上書並非是他策劃的,而不可否認的是,作爲拋磚引玉的最佳媒質,這一道奏摺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但是,劉正夫和他並非一路,他怎能保證,對方便是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倘若這背後另有文章,只怕事情就麻煩了。
而這幾日,蔡攸一直在外奔波,他亦不知道這個兒子在忙些什麼,心中自然不安。招來兒媳宋氏詢問,宋氏卻樣樣不知,這頓時讓蔡京更是惱火。這一日,正當他晚間在書房中攢眉沉思對策的時候,外間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隨即便是蔡平的聲音:“相爺,大少爺回來了,可否要小人請他來見?”
聽說蔡攸終於歸家,蔡京立刻出聲吩咐道:“好幾天連個人影都沒有,還不知上哪裡鬼混去了!讓他速速來見!”
不一會兒,蔡攸便推門進了書房,倉促之間,竟連一身官袍都沒來得及換。那紫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別有一番氣度。
見了兒子這麼一身,蔡京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當下便淡淡地問道:“這幾日京中多事,你也該安分一點呆在家裡。成日不歸家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你素日喜好女色,常常流連青樓楚館,我也一向不管你這些,但現在非常時刻,你也應該好歹收斂一點!”
“爹,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是眠花宿柳去了?”蔡攸似笑非笑地把話擋了回去,突然取下了腰帶,雙手遞了過去。”爹爹不妨看看這是什麼!”
蔡京滿腹狐疑地接過來一看,登時臉色大變。大宋對於服儀一向都有規矩,三品以上服玉帶,四品以上服金帶,但是,公服也就是朝服上不許服玉帶。而蔡攸此時佩戴的,赫然是球文方團金帶,此物向來只有出自御賜,蔡攸戴在身上,難道這幾日都是伴在御駕身邊?
“這是聖上所賜?”
蔡攸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這是剛剛做出來的。聖上還未來得及頒賜其他大臣。正好我那時在身邊,便取了一條賜給我。爹,你別老是拿老眼光看我。雖然少不得一個邀寵的名聲,但在很多事情上,旁人未必及我。”儘管心中仍有疑惑,但是聽蔡攸這麼說,蔡京反倒不好多問,隨口囑咐了幾句便讓其回房休息。但是,人走了之後,他卻左思右想不放心。這一次若非是蔡攸挑起爭鬥,他還能有更多時間從容準備,不至於如今的倉促。若是蔡攸不動聲色還在計劃什麼其他的事,那麼,便說明自己這個兒子翅膀硬了,自己是不是該防着他一手?腦海中轉過這個想法,蔡京頓時啞然失笑。自古以來父子同朝爲官的多了,但爲之反目地卻不多見,自己在這個兒子身上也花了頗多心力,這種擔心實在是好沒來由。
與此同時,趙佶亦暗中下令由皇城司暗查大理使團衆人。力圖澄清所謂的高俅裡通大理之事。曲風雖說和高俅之間交情非常,這個時候卻乾脆把事情交給了下頭的人去查訪,自己則只做一個攬總的,這種撇清的態度自然讓天子官家異常滿意。
然而,就當蔡京期待着趙佶和高俅之間數次挽留數次辭呈的來回拖拉時,知代州种師道突然上了一道奏章。上面清楚明白地歷數了本國商人勾結遼國馬商,虛擡價格,訛詐軍餉等事,且有裡通外國之嫌。奏章一上自然是龍顏大怒,由於种師道在上面說明已經拘押數人,趙佶當即下令命种師道派人護送一應人證物證及嫌犯入京。
蔡京不知道其中關鍵,但是,蔡攸卻對此分外驚恐。他萬萬沒有料到,种師道會使出這樣一招絕戶計,要知道,他事先已經派人去代州妥善處理過了,那人還回報說种師道答應不再追究此事,誰料一轉手竟有這樣大的變故。
官員暗自從商,這在大宋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這是從遼國買馬,然後供應軍需地大事,光是虛擡馬價就很可能給他的仕途蒙上陰影,更何況再加上一道里通外國的罪名。而儘管种師道在奏摺上沒有指名道姓,但是,人證物證的一起抵京,一定會給他帶來難以解決的麻煩!
“好狠辣的手段!”
此時,他來回在自己的房間中踱着腳步,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畢露,負在背後的雙手更是緊緊攏在一起。他一向自負手段高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挫敗於高俅手下,這一次好容易佔到一點上風,誰知道竟會橫插出來這樣一檔子事!
這肯定是高俅的手筆!
老爹蔡京不知道高俅暗裡的影響,但是他知道!自從四年前吃過那一次地暗虧之後,他便悄悄培植了一點自己地地下勢力,結果,他驚恐地發現,京城中的黑道勢力,竟在不知不覺間被人暗中掌控了,而他竭盡全力的所爲,只不過在這張網上撕破了一個微不足道地口子。儘管不能確定那一定是高俅的安排,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種推測沒錯。否則,那一次他怎麼會陰溝裡翻船弄得那麼慘?
西南和記馬行的“光輝事蹟”他當然清楚,打着皇家烙印的和記,這些年在西南順風順水,幾乎壟斷了整個西南的馬匹生意,而這亦是他不敢插手的原因。然而,由於和遼國的互市剛剛開始,因此近水樓臺先得月,他把手伸過去便是天然的便利。憑藉老爹在朝堂爲相,他對那些商人自然有天然的威懾力,誰知只是小試牛刀,居然碰了個大大地釘子。
眼下就是後悔不該把矛頭選在代州也已經來不及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低頭沉思起了對策。想要在路上劫殺那些人證和嫌犯是不可能的,一來動靜太大,二來是种師道派出的肯定是精兵強將,自己未必能夠得手。這樣一來,亦只有讓那些人閉口不言一條路可走。然而,天子雷霆大怒豈是等閒,這些人爲了保全一命,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別說讓他們守口如瓶,只怕是他們連胡亂攀咬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要說也是天子官家多事,這樣的案子,讓种師道審完也就罷了,那樣他也能用些手段,人進了京城,他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而且,若是讓父親蔡京知道,只怕是更會有不可測的危機。
思來想去,他愈發咬牙切齒,可就是無法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最後,他只得咬咬牙找來一個家人,如是吩咐了兩句後便立刻出了門。死馬當作活馬醫,如今就算刑部是一道鐵桶,他也得試試把手伸進去。不過,在趙佶尚未對這件事起太大的關注之前,還得在路上所經地客棧下一點功夫,順便在護送的人之中想想辦法纔是正經。
然而,讓蔡攸沒有想到的是,种師道上書的事情亦很快在京城傳播了開來。對於和遼國的互市,尋常小民原本是無可無不可的,只是在看到滿街的契丹良馬時稱羨幾句。然而,當知道有國人和契丹馬販子勾結,擡高馬價兼且裡通外國的時候,罵聲登時就多了。也不知道是誰冒出一句宋奸,於是乎,街頭巷尾全都是一片罵聲。
在這種情勢下,不單單蔡攸措手不及,就連蔡京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畢竟,這些天蔡攸很少歸家,據他得到的消息看,蔡攸又並非一直在趙佶身邊,這樣的事實讓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而高俅一家從未入宮,這樣反常的行爲也讓他心有所慮。放着宮中現成的鄭王兩位貴妃不去走門子,這在他看來無疑是愚夫所爲。可是,高俅又怎麼可能是愚夫?
就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氛圍中,自遼國傳來了一個令人萬分震驚的消息——遼國靖和太后所生嫡子,突染重病去世,靖和太后爲此一病不起。甚至有謠言稱,那位不幸去世的當今遼國皇帝的嫡親弟弟,是爲仁和太后蕭瑟瑟害死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遼國如今尚未脫離遼東的泥潭,內部便發生了這樣的分裂,對於大宋而言,這無疑是一條令人警醒的消息。即便是閉門鮮少見外客的高俅,面對這樣一條消息,臉色亦空前凝重了下來。沒有足夠的佐證,這樣一條消息是好是壞他無從分辨。而金國會作出什麼反應他更無法判斷,如今之際,只有用最快的方式結束國內這一場紛爭,纔是最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