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怔愣了幾秒,神色是說不出的奇怪。真是神了,今天才剛剛提到這個人,眼下就這麼不湊巧的看見了他。她也懶得搭話,一如往常那樣,自顧自的拿起書包,目不斜視的往門口走去。
“我該叫你李無憂還是百里無憂?”
從程禹洲嘴裡聽到她真實的名字,無憂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最先知道她身份的竟然是自己那麼討厭的人。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擡眼一片平靜。
程禹洲也沒想到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第一次正眼相看的時候竟是這樣的場景,他有些惱怒,有些憤恨,總覺得自己有種被欺騙的錯覺。
他死死攥着拳頭滿含怒意的低吼道,“你爲什麼騙我?”
無憂懶懶的垂下眸子,掩住自己眼底的譏諷,她騙他什麼了?
她這副逆來順受的乖巧樣子不知怎的又刺激了程禹洲。
“爲什麼不說話?知道自己理虧是嗎?你明明姓百里,來自世界上最尊貴的常樂府,卻僞裝成普通女生那樣柔柔弱弱的勾引我!把我害成這樣,你開心了嗎?!”
無憂屬實已經無語了,乾脆一直閉口不言,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程禹洲知道自己不該再心軟,可是一想到她清冷又嬌軟的樣子,他就止不住的心痛又心動。
父親程樹的豪門夢瀕臨破碎,常樂府的主人明明前一分鐘還答應幫助他們,後一分鐘就毫不留情的出爾反爾。這也不要緊,程家入手的地段極好,一樣能出個好價錢,他們還有退路,但常樂府突然在帝都發了話,致使那些有收購意向的企業家族不敢再染指。程樹在帝都沒有招惹過任何人,母親江嵐遠在晥南也不可能得罪帝都的什麼人,夫妻兩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常樂府拒絕幫助還落井下石的原因。程樹不得已只能日日守在百里大廈門前,想通過自己的誠意見那個人一面,好歹讓他死的瞑目。
他們程家離帝都豪門只差一步,但目前的局勢只怕已經虧功一簣。
程禹洲近來無心上課,但父母覺得他年紀小不想讓他跟着一起承擔,於是把他趕回了學校。他剛剛踏進校門就想起了那個追了好幾天的女孩子,心內很是五味雜陳,之前尚且有資格追求她,可眼下... 本該是遺憾難過的情緒,可他的腦中卻驟然閃過靈光,聯想到常樂府突然轉變態度的時間,與他在同一天對她放狠話,威脅她的時間,程禹洲恍然大悟,即刻馬不停蹄的趕來畫室尋人。
真是天意,她竟然真的在這裡。
他又見到了她,她也終於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清澈透明,如同裝了清空與海洋,只要微微靠近就能看到其中的倒影。
程禹洲看醉了,不由得往前邁了一步,想觸摸她的臉,想跟她靠的再近一點,想看看她眼裡的自己,哪怕她從未心動過,哪怕以後也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無憂不耐的後退一步,再次擡眼看向對方,眸底像是沉滿了烏雲,黑壓壓一片。半晌,她薄脣輕啓,清冷的聲音像是從海洋深處漫了出來。
“有人問過我嗎?”
她清冷的站着,腰背傲然直挺,像一朵出淤泥而不然的水蓮。
“有人問過我的出身嗎?”
沒有,程禹洲無比確定這個答案,輝大這個學校從來不會有人在乎誰的成績好壞,就算他迷戀她,卻也不免從心底裡輕看着她,從未試圖瞭解過她。
“如果我不姓百里呢?如果我不是常樂府的人,如果你們程家沒有遭遇這種打擊,程禹洲,你會準備怎麼對付我?”
程禹洲瞬間啞然,如果以上的假設全都成立,他不會放過她,他會讓她在被開除與同他在一起之間務必作出抉擇。
“至於你說我勾引你,”
無憂絲毫不掩飾眼底譏諷的笑意,嬌嬌軟軟的話語彷彿從耳朵灌進腦海,最後直擊他的心房,直讓他潰不成軍。
“你配嗎?”
......
百里大廈總裁辦公室。
劉秘認真的安排着百里無律未來的出行規劃,樓下安保隊長的電話卻在此時突然打來,說程樹已經不吃不喝的等了兩天,真誠的希望能見百里總裁一面。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接到過這樣的電話,習慣性的就要開口回絕,卻在餘光裡看到百里無律的手指正輕點着桌面,他當即會意,趕忙讓安保放行。
不出兩分鐘,程樹在劉秘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似乎有些不穩,眼下帶着兩團青色,白髮都蹦出來好幾根,想來最近的事確實讓他寢食難安。劉秘客氣的搬來椅子示意他坐下,程樹哪裡敢坐,依然態度恭敬的站在辦公桌前。
“百里總裁,之前您的人告知我已經簽下了合同,爲什麼又臨時變了主意呢?”
憋了一個星期,程樹終於問了出來,但他並沒有放鬆,反而更緊張了。
百里無律沒有回答,只是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嗯,他得抓緊接她放學了。
程樹遲遲等不到回答,想着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心念一動,趕緊送上自己的誠意,“百里總裁,我再讓出1分,咱們五五分成,您看這樣行不行?”
百里無律還是沒有做聲,他看着手裡的邀請函若有所思,這是雲家老二親筆所寫,用的是難得的灰墨,其上還附着一層淡淡的藥香。
原來是他的親祖母雲老夫人要過80大壽了。
雲老爺子去的早,雲老夫人一手當家,一手將身下四個兒女撫養長大,最小的那個便是百里無律的母親雲初。
百里無律抿緊了脣,一時心緒萬千。如果僅僅是因爲這層血緣關係,他還不至於這麼爲難。
百里瑜與雲初走的那年他只有8歲,當時的局面錯綜複雜,集團大權旁落,族內明爭暗鬥,他的處境簡直就是我爲魚肉,任人宰割,要不是那會鑽了空子,偷偷傳信給了大舅舅雲赫少將,他怕是早已被暗中害死。雲赫對他恩重如山,但軍營乃是國家重地,不允許隨意進出探望,所以他便把這份恩情都算在了雲家的頭上,每逢雲家大事,就算再忙也會提前備好大禮,儘管他實在不喜歡跟人虛與委蛇。
可無憂已經成年了,百里無律陷入猶豫。
程樹看着他皺眉糾結的樣子,還以爲是對方對他提出來的條件不滿意,於是他肉疼的咬了咬牙,伸出4根手指擺在自己臉前,
“百里總裁,只要您鬆口重新與我程家簽訂合約,除了老宅,那幾塊地皮上建立的商業項目,全都您6我4!”
百里無律終於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只見他漫不經心的撐着下巴,眼裡的譏諷像是要化成實質。
如果不建商業項目呢?那他出錢出力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既幫他程家在帝都站了腳跟,又幫他程家搞了個好名聲,左右都是他程家得力咯?這買賣可真不划算。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嘲諷就被突如其來的鈴聲打斷了,是剛被調回來的清鴻。
“閣主,程禹洲把無憂堵在了畫室。”
陰惻惻的視線猛的掃向程樹,百里無律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程樹耳邊,聽的他頭髮發麻。
“那幾塊地,你按收購價的百分之50賣給我,然後帶着你的好兒子滾回晥南。”
百里無律抵達校門口的時候學生們已經走的寥寥無幾,可是他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無憂回家的信息,於是乾脆的掏出手機撥給清鴻。
“無憂呢?”
......
長楓街種滿了楓樹,一到秋天遍地火紅的落葉,異常好看。
百里無律就是在這裡找到她的。
無憂安靜的靠在長椅上,淡淡的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彷彿只是在休息。秋風輕輕略過,滿樹的楓葉洋洋灑灑,飄在她的眉梢,落在她的肩頭,與落日一齊爲她的輪廓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輝,好看的像一幅畫。
百里無律就那麼貪婪的凝望着,直到有了些許涼意,他纔不急不緩的邁着步子走向她,腳步輕輕的,呼吸也輕輕的,似是怕驚擾了她,明明只有那麼幾步的距離,硬生生被他走了好一段時間。
終於走到了她身邊,他輕輕擡手拂去她眉間的落葉,好看的眉眼就在這怡人的秋色中綻放開來。
彷彿是察覺到了什麼,無憂顫顫的睜開雙眼,她的眼皮眼尾都帶了紅,瞳孔也有些細微的波動,像是秋風吹進了眼裡,激起層層溼意。
百里無律的心又軟又疼,他好想抱緊她,吻去她眼裡泛起的水汽,可手指鬆了緊,緊了鬆,終是忍住了。他緩緩坐在她身側,聲音裡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柔和。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無憂怔了一瞬,趕忙移開視線,不自然的扯了扯脣角。
“聽同學說這條街有很多楓葉,這個時令最更好。”
百里無律太瞭解她了,她的眸子澄澈透亮,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當下的喜怒哀樂,所以她總是這樣,一有心事就垂下眸子,不讓人從中窺看。
可他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應該對自己有所隱瞞。
“程禹洲找你說了什麼。”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無憂沒有擡眼,她料想百里無律一定知道她在學校裡發生的一切,也一定是他才能讓那些騷擾她的人不敢靠近,才能將程家撤下大股東的位置,才能讓程禹洲不能再威脅她。
百里無律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但他不確定她此刻低落的小情緒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他竟然有些害怕,她不喜歡嗎?萬一她真的不喜歡,他該怎麼辦?
無憂想了一會,側着頭枕在百里無律的肩膀上,故作輕鬆的說,
“沒什麼,他只是猜到了我的身份而已。”
僅僅是這樣嗎?百里無律不信,他低頭看她,卻只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跟長而卷的睫毛,這讓他擔憂又氣餒。
時間就在這無聲的寂靜裡緩緩溜走,太陽終於落山了。
無憂緩緩的坐直身子,藉着月色細細的描繪着他的輪廓。
“哥哥..”
夜風習習,她的聲音像是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花蕊,承載着超於生命的風霜,咆哮嘶吼,卻又無力絕望。
“如果那年沒有遇到你,如果現在沒有常樂府..”
如果我的生命裡你沒有出現過..
她的喉頭有些哽咽,身體也在不覺中微微顫抖起來。
“我會怎麼樣?”
會不會從被丟棄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未來。
“沒有如果!”
沒有片刻猶豫,百里無律一把將她攬在懷裡緊緊的擁着。
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麼,就算當初在百清閣過得如履薄冰,他也不曾怕過,可聽到她帶着哭腔發問的這一刻,他又痛又怕。
人生總是充滿太多的不確定,就像彼此遇見,就像相依爲命,然而那些灰色暗淡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上天註定了她要被他捧在心尖尖上,備受這世間無與倫比的寵愛。
淺淡的香水味縈繞在鼻尖,無憂怔了一瞬,詫異的發現這個味道竟同自己的體香一模一樣,她不安的心彷彿收到了鼓舞,在胸腔裡歡欣躁動的跳躍着。
“別怕。”
他的聲音清冷又柔和,像是海上吹來的風,帶着微涼的氣息。
“往後我都陪着你。”
他就這麼擁着她,在夜色裡,在月光下,在悄然無聲的楓葉街。
無憂不爭氣的臉紅了,她看過書裡的情詩,聽過表白的情話,可是那些溫柔繾綣的詞句竟都不及此刻的動聽。
也罷,早就淪陷了不是嗎?
......
雲家。
雲家老宅是傳統的中式建築,正門處兩扇高大的金絲楠木門正大大的敞着,門口站着兩個接待的門童,正喜氣洋洋的接待着八方貴客。
外頭張燈結綵,裡頭歡聲笑語,酒過三巡之後,百里無律的座駕姍姍來遲。
他先一步下了車,在無憂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在路人驚疑不定的打量中,牢牢的把她抱在了懷裡往廳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