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荷玩到凌晨一點半,仍不見毓辰和喬有半分離去之意,我繼續和他們玩骰子,喝威士忌,毓辰贏得多,喬輸得多,我和阿潘居中。其間收到肖的短信:子璇玩的盡興?
我:還好,還好。
肖:肚子咕咕叫。
我:我儘快結束。你餓了?要不你先去吃夜宵。
肖:我在蘇荷斜對面的街角。
我着實驚一跳,行動這麼快,這樣子,我只好乖乖退場。向毓辰和喬以及阿潘打過招呼之後,我從喧鬧的蘇荷酒吧出來,走了幾步,回頭張望,巷子裡的幾間夜店燈紅酒綠的,大大的銘牌在山城的夜色裡閃爍着,他們的夜生活纔剛剛上演,而我,並不屬於這裡的一員。
那部熟悉的黑色車子靜靜的停在對面街角的大樹底下,只隔一條寬馬路,卻是兩個世界,馬路這邊霓虹閃爍、歌舞昇平,馬路對面一片寧靜。算起來,我和肖展庭一月有餘未見面。我踩着高跟鞋小小心心的過馬路,“子璇!”他喚我。
我擡頭,不知他何時開門下車了,站在車邊上,一隻手扶着門,迷離的夜色籠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你來了,”我一邊說着,一邊速速開門上車。在副駕駛上坐定,他轉過身來,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我的臉龐,我側過臉去,對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睛,此刻充滿疲憊,臉色憔悴。他一向精力旺盛,比常人能熬,記得那些年,一天只要五小時睡眠,第二天仍然精神百倍。今時今日卻不同,那種倦意,像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積攢了很久,並不因爲熬夜的緣故,也非睡覺可以解決的。
“我們去南濱路吃夜宵可好?”聲音仍然溫柔動聽。
我專注的凝視他,惻然,輕聲的答,“好。”
他發動車子,不徐不疾的往南濱路駛去。我們吃過廣式夜宵出來,已是凌晨兩點多。從餐廳出來的客人紛紛離去,街上已經人煙稀少。他擁着我的肩,沿着江邊緩緩地走,最後停在兩江匯合的地方看風景,微風拂面,頓時清醒了幾分。
我趴在護欄上,望着對岸的燈火,他站在我身後,伸出雙臂將我緊緊的摟於懷中,下巴擱在我的頭頂上,我心中仍存芥蒂,有些不習慣的掙脫開。
他將我的身體掰過去,我們四目相對。“子璇,不要再和我生氣了,好嗎?”他用那雙疲倦的眼睛望着我,深情的目光使我難以抗拒。
我低下頭,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岔開話題,“志東呢?我以爲你們會坐到很晚。”我記得,以前他們常常在一起喝茶閒談,或者去酒店休閒中心,直至深夜。
“他着急回家陪嬌妻呢。”他輕輕的笑。
“他離婚了?他和吟梅——”
“他們即將結婚。”
我的臉色由驚詫演變爲一抹笑意,何吟梅終於有了正式身份,希望是一段美好姻緣。“真好,替我祝福他們。”
“何不親自送上你的衷心祝福,他們一定會邀請汪子璇參加婚禮。”
“好,好。”
“子璇,明天來我那裡燒飯,很久沒有吃到你做的菜,想了一個月。”他拉起我的手。
“你天天去大飯店,嚐盡人間美食,我的不過是糙手藝,哪裡拿的出手咧。”我歪過頭不看他。
“從前,老太太總說,媳婦做的飯其實是最好吃的,男人越吃越饞,越吃越刁,媳婦不好做。”
“唔,那你找個手藝好的媳婦。”
肖展庭臉上笑意更濃,一把摟過我,他已知道我心中的答案。我們緊緊擁抱。
我已原諒他。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几十年,衆人紛紛聚在一起赴一場盛宴,開始的時候,各人神采奕奕,談笑風生,漸漸的,有人倦了、有人急着趕赴別處的宴席,也有人樂不思蜀、流連於此。總之,不斷的有人來有人去,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有人離場,因爲我們誰也不會知道,到最後,餐桌上會剩下哪些人?誰和誰,在曲終人散的時候還拉着手?
我在這場宴會上已經遲到了許久,遇見肖的時候,他已駐足此地許多時辰,連先前的女伴都已退場。不知,等到衆人紛紛謝幕散場,我和他,還能不能找到對方,是不是還牽着對方的手?
我們在南濱路逗留至半夜三點,迎着徐徐的晚風,肖載我回他的住處。我已疲憊不堪,洗過澡速速上牀休息。他倒比我精神,洗過澡穿上件藍底小花絲質睡袍,不慌不忙的泡了一杯西湖龍井,坐在安樂椅上慢慢品,先前的倦意褪去不少。透過窗戶望出去,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濃濃的睡意蔓延我的全身。“子璇。”他在房中輕輕喚我。
“嗯?”我早已一頭栽倒在牀上,姿勢都沒有換。
“困了?”
“有一點。”我擡起頭,透過臥房門正好可以望見他,正坐在安樂椅上,從未見過他如此的放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幹壞事?顧不得那麼多了,我的眼皮耷拉下來,“展庭,我想睡了。”
“好。我也有些睏意,一起睡覺吧。”
我已睜不開眼,只聽見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種熟悉的淡淡的古龍水味道順風而來,我猛地清醒了一下,睜開眼睛。他的臉近在咫尺,好久沒有那樣仔細地端詳他的面容。長長的睫毛,鼻子高而挺拔,臉部輪廓很有立體感,充滿英氣,只是,眼角多了幾條淺淺的細紋,在燈光下看得清楚。歲月不饒人,哪怕是肖,也有倦的一天,也終有一天會老去的吧。我想起那首老歌,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我我將頭枕在牀邊,褐發如瀑瀉下。我告訴他,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他一起慢慢變老。
他笑笑,輕輕撫弄我的髮絲,緩緩的說,“垂垂老矣,佳人願意作陪?”
我甩開他的手,“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我陪別人去。”
他輕笑一聲,“你已是我的人。”
“沒有法律證明。女性權益亦得不到保障。”我哼哼的說。
“一紙婚書,爲何女孩子喜歡得不得了?”他問,好似真有疑惑。
“法律保障,身份證明,女子在家庭中的地位由此提升、人格得到尊重、權益亦有理論上的保障。”我振振有詞。
他哈哈大笑起來,“女性地位和個體特性有關,有些人永不可能得到尊重,有些人一生都會受人尊敬愛戴…….子璇,我會尊重你,保護你。你早已在我心中安營紮寨。”
唔,自肖展庭口中說出的最最動聽之語言。
“法律保障亦不會缺,我明白,安全感對女孩子至關重要,如果紙面的東西真的可以使你安心,我們就去辦。不論怎樣,我一定不會辜負子璇。”
喏!那麼大件事,自他口中說出,好似成了一個女孩子的小小要求。也罷,不同他爭論,大男人總有自己的道理。
我關心的是時間,他好似看穿我的心思,接着說,“把它作爲子璇的二十七歲生日禮物,可好?”
我頷首。
那夜,我躺在他的臂彎裡睡得很香,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我站在高高的山巔上,幸福之花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觸手可及。我正要伸手去摘,卻醒了。
我真希望和他一生一世愛下去,一刻不要停歇。
這一段日子,大悲大喜,好似一下沉入黑暗的太平洋海底,又忽的飛上雲端,刺激的令人眩暈。
週末回家探望父母。父親母親各自忙碌,平日難得一起吃頓飯,只有週末,稍稍抽出一些時間在家“聯絡感情”。母親問我有沒有和崔晗聯繫,我搖頭,又問起最近和男孩子約會情況,和什麼人,去哪些地方。我草草應付幾句,她大概知道我有事不想說,便不再多問。前陣跟他們說過毓辰和念生的事情,這會父親還關心起來,問我魏家的事處理的如何,小江情況怎樣。我一一作答,只聽到他連連感嘆,“可惜了可惜了,這麼好個小夥子。”
母親又說,“就是,父母不知多傷心…….”
“現在城裡的小孩又多是獨生子女。”父親道。
“父母的心頭肉啊。”母親接過話去。
……他們一人一句的說,我默默地聽。父親母親近來很少管我,他們大概知道前一陣我和肖鬧過一回,但絲毫未提我們的近況。父親的鬢角有了新生的白髮,長出來沒來得及染,母親還好,看上去年輕,燙着棕色的大波浪。或許,連他們也累了,不再與我執拗,是生是死由我去。我的心中升起愧疚感,小時候乖乖的聽他們話,長大之後反而不能令他們滿意,要他們操心,忽然之間覺得非常對不起他們。
我和肖的和好,我們的決定,來得太快,一時間不知如何向他們敘說,須找個好時間慢慢同他們解釋,我相信他們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