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時間回老家探望外婆,老人家身體還好,只是有些瘦,精神依然矍鑠。外婆會長壽。
外公的書房一直保留原樣,多年以來沒有改變,我拿了雞毛撣子,挨個掃去書架上的灰塵,翻出那本《全唐詩補編》,下冊,泛黃的書籤夾於其間,第1642頁,我看見了那兩行熟悉的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十五歲那年初見此詩,已經銘記在心。我輕輕的將它放回原處,繼續打掃,書架的頂層,掉下一本書,《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書頁翻開,趴在地上,我小心拾起,映入眼簾的是白居易的長恨歌,最後幾句: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悲傷的情詩,纏綿悱惻,書恨杳杳無窮,情真意切。
我只希望比翼齊飛。
在網上碰到不羈的風。上次的陽朔之行記憶猶新,可惜沒有和他一起在馬可波羅酒店的露臺上面看星星,當屬此生莫大的遺憾。小安關心我的感情生活,我很欣慰的告訴他,我們已經和好,一下子站在幸福之巔,還有點不習慣,方覺得恍惚。
不羈的風:終於要到八月十五了。我等着看月圓。
月亮:可惜,沒有在露臺看陽朔的星星。
不羈的風:來日方長,以後和心愛的人一起去,豈不更好?
月亮:也是哦。你呢?什麼時候出去?
不羈的風:正式Offer已經收到。正在辦理簽證手續。
月亮:她呢?你放的下?
不羈的風:我們本沒有開始過,也無所謂放得下放不下。
月亮:噢。你會向她告別?
不羈的風:應該會……
不羈的風:說實話,我有點擔心,她將來不幸福。
月亮:這話從何說起?
不羈的風:她喜歡的人,並不是個理想選擇。
月亮:那你衝上去,搶過來,守護她。
不羈的風:我做不到,相信她也不願意。
月亮:哎!出去吧,開始新的生活,也許可以忘記煩惱。小安,我希望你的生活儘快翻過新的一頁。
不羈的風:嗯,謝謝你。其實我的煩惱和她比起來,很少很少。我發現,女孩子常常在感情中用盡全力,不留退路。
月亮:女人可以一直做戀愛這一門功課。男人不行,(*^__^*) 嘻嘻……。
不羈的風:也是。單身男人需奮力打拼,希望以此提高資本,討到好老婆。
月亮:你一定是衆多女孩的愛慕對象。
不羈的風:關鍵在於質量。我只希望愛一個人,和她終老。
月亮:看不出來你竟然有這樣的愛情理想,嘿嘿。我以爲你是個灑脫的人,酷酷的,很多事情都不在乎。
…….我們的聊天直至深夜。
我開始着手準備婚事。那一夜,肖展庭說了,他要送我二十七歲“生日禮物”,大禮。我已經等待多年。
如何將此事告訴家裡人是件頭疼的事。我想了很久,絞盡腦汁,發揮各種想象,估計把二十多年來都沒動用的潛力都開發出來了。一種方案是早些和他們說,軟磨硬泡,慢慢說服;一種就是掖着藏着,悄悄的進行,等到木已成舟。還有一種,我希望肖和我的父母好好談談,若能消除芥蒂固然很好,即便不能,至少表明了我們的一種姿態,尊重父母,希望得到他們的同意,我並不想做逆反青年。
我將心中所想告訴肖。看得出來他的爲難。母親不是沒有找他談過,結果很糟,他們不在一條船上,甚至對立。就像小時候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她一直想要保護我,免受傷害。而肖的身份,他先前與張淑芬、同我父親母親的關係,也頗爲尷尬。不過,我仍然希望他爲我做一些事,妥協一回。
有一回,我們在萬豪的包間裡吃飯,提到此事。他沉默很久,沒有動筷,我只顧着喝湯,不敢看他的表情。半餉,聽見他說,“我和他們談一談。”
“真的?”我睜大眼睛看他。
“爲了你。”他輕輕的拉起我的手,握於掌中,我盡情感受他掌心的溫熱。
“你的手好涼。”他對我微笑,那樣子最好看。冷氣十足,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涼,簡直暖到心窩子裡去了。抽出手去摸他的面頰,伸出一根手指掃他的睫毛。他也不動,隨我撥弄。我們倆的樣子一定滑稽得很,幸好是在包間。
不得不說的是,方綺麗打過一回電話來。我正和肖一起,手機放在桌面上振的篤篤響,我伸頭看,見是陌生號碼便沒有接。一會發來條短信,說她是方綺麗,有話和我說。不一分鐘電話又響起來,我正要去接,肖展庭在我伸手之前拿起我的手機…….
肖的每一句話都再簡短不過,非常精煉,我忍不住想,他開會發言是不是也這種風格。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語氣平和的可怕。我有些不自在,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已掛掉電話。我沒有多問。
立明回來度暑假。肖展庭叫他出來和我們一起吃飯,我有些顧忌,他倒是十分肯定不會再出狀況。想想我們即將在一起生活,不能不面對他的家人,鼓起勇氣就答應了。我們正好順路去張淑芬家中接他。
張淑芬住在一個新的高檔小區,應是兩三年前搬進去的,綠化很好,交通方便,小小複式躍層,精緻簡練的風格。肖展庭待她不薄,夫妻一場,立明也一直跟着他。
我在肖的車中,遠遠的望見他們父子在樓下說話。時隔兩年,立明長大了,成熟不少,短毛寸頭,高高的個子,不似以前那般清瘦,英氣十足的小夥子。
一頓飯吃得很平靜。立明禮貌的和我打過招呼,他仍然習慣叫我“璇姐姐”,也不知是否已經消除心中芥蒂。肖家父子倆聊了一陣,我靜靜坐在一旁,少說話。後來,立明的話也少了,肖展庭看我們都默不作聲,迅速的結束了這頓晚餐。
一直很少提及我的工作,也許,在我的生命裡,工作從來沒有成爲首要,我至今也沒有成爲職場老手,只踏踏實實做事,沒有野心。不過,最近蒙領導器重,獲得小小升職。
一日,半下午的時候,接到肖的電話,叫我下班後在單位多呆會,晚點過來接我。
約摸七點半的時候,肖來了,說在樓下等。我提着包包高高興興的下樓去找他,最近心情倍好,走起路來都覺得腳下生風。在單位門口四處張望,也沒有見到他的車子呀,正覺得納悶,手機響起來。“小丫頭別愣着。”
“啊!在哪裡呀?”我四處張望。
“往右一百米。”
我終於瞧見他,站在車門邊上遠遠的望着我,帶着淺淺的笑意,粉紅色短袖襯衣,休閒西褲,頭髮在微微的晚風中顯出幾分飄逸,翩翩君子。換了部新車子,仍然是他鐘愛的黑色,寬大的車身,漂亮的流線型,從我剛纔的角度望過去,車牌號正好被路邊墩子遮住一截,害我一時找不到。這一部比先前那部更加寬敞,裝飾更加考究人性化。難怪女孩子都喜歡豪華轎車,寬大的後座,坐進去舒舒服服的,車內的設計尤其尊貴典雅,偶爾跑一回長途也沒有關係,可以歪在後座上看DVD嘛。
我們先去老地方吃晚飯,末了,他說要帶我去看樣東西,神秘兮兮的笑,我也沒問,對於他爲我準備的禮物,從來不問,眼睛看到作數。他帶我過了長江大橋,往龍湖西路去,呀,一不小心進了香樟林別墅。
九龍湖近在咫尺,湖畔的微風夾着廣玉蘭香氣襲來,通過草坡和木棧橋,可以步行到田野去。肖帶我進去。五室三廳兩衛,當我被他擁着站在巨大的落地式玻璃窗前,遠眺湖光山色和萬里晴空的時候,“今生何其有幸”的感覺像花朵一樣在心底開放。放眼望去,湖水清亮得像兒童眸子,垂絲海棠、水晶蒲桃、合歡、梔子以及銀杏、楠木、桂花、紅楓和由此命名的香樟,數萬株植物圍着湖畔編織了一個草環,濃廕庇日,幽香脈脈。棟棟別墅藏身其間,臨波照影,好似隱逸派的避世之居。
肖展庭輕拍我的肩頭,微微俯身,貼近我耳朵說,“子璇,以後我們住這裡。”
我回頭看他,眼神迷離。這一切,在我看來如此不真實,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住進這樣的房子,忽然間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我不禁想,我還太年輕了吧,還應該住住青年公寓、單元房。人過早地靜下來,心胸會狹窄的,會厭世的。這是生命的規律。太年輕,老外出,別墅有點浪費。而且,這裡太大,一個人在家一定孤單、說不定還會害怕呢。
他好似看穿我們的心思,將我的身體轉過去,我與他四目相對,情不自禁的去摟他的腰,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些激動,心緒還有點亂。“哈哈,子璇覺得太空了吧?我也覺得有些冷清。以後還住那邊,想過來清靜下的時候就過來小住幾天,好不好?”
我點點頭。他又說,“這裡屬於你。”我驚訝的擡頭看他。“寫你的名字。”他又說,眼睛盪漾起一片淺淺的笑意。
我有點慌了,“不,我實在受不起,心裡不安。”
他緊緊的摟住我,一記輕吻落在我的臉頰,有瞬間的快感,“子璇,你應心安理得接受纔是,我應該給你的。”
“可我並不爲此而來。”我心裡惶惶的。
他溫情脈脈地注視我,眼中含話,“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我的小公主。”
“我不會要。你也不要讓我不安。”我仍然堅持。
肖展庭頷首。
我終於放下心來,認真的看着他,“其實,其實不必新置一處,真的,錦繡——”
他的眉心微蹙,不由分說的打斷我,“錦繡山莊已轉手。”語氣中有種不容置疑、不容挑戰的乾脆。
好像突然間拔掉了我心裡的那根刺,猛地痛了一下,又頓覺爽快、輕鬆!
方綺麗再沒有在我生活中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