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
這是十分曖昧的四字,洛涯重複了一遍,躲在角落裡面偷着樂。
梓蘿心直口快,想到就問:“什麼日子?”
怕死就絕不是洛涯:“當然是‘芙蓉、帳暖、度春宵’的日子,真笨,”說着嘖嘖幾下,表示看不出來呀看不出來。
除了梓蘿,文書庫中其他的人,臉上都一緊。
梓蘿是真沒聽過這詩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是什麼意思?”
雲逸扯了扯梓蘿的袖子,手在袖籠下面指了指法天,衝她擺擺手,讓她別多言語。
梓蘿偷偷瞥了眼法天,見幽冥主面色漆黑,再也不敢造次,立即噤聲。
冥司裡面,只有冥王,是不能惹的。
法天冷冷道:“你是指我給你灌溉的那些日子?”
芙蓉乖乖的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嗚咽:“原來您都是記得的。”
沒誰相信只有這麼簡單,洛涯更是不依不饒。
“什麼?”
“只是這樣?”
“怎麼可以只是這樣?”
法天揉揉額頭,覺得有些煩他囉唣,但也不能真拿他如何:“那你還想怎樣?”
“寤寐思服呢?”
“自薦枕蓆呢?”
“顛、鸞、倒、鳳呢?”
轉輪殿的鬼差已經在文書庫外候了多時,但聽得殿內談論的內容如此之火爆,前腳剛剛邁了進去,後腳趕忙擡了出去,不敢進去招惹是非。
司書殿,是一個隨時能夠禍水東引的地方。
如果還想多活幾年,司書殿內部的事情,千萬不要沾邊。
有些經驗的鬼差,都十分信奉此教條,以至於每個新來的鬼差,在學習幽冥法典之前,都要在老鬼差的當面傳授下,謹記此箴言。
洛涯一連串的發問,法天聽得一句,面色便是多了一層霜雪。
這種時候,如果遙汀多說一個字,法天便是多窘上一分,那麼別人的日子,就要多一分危險。
所以她沉默。
梓蘿不夠聰穎,實在是想不明白,既然法天和那樹妖全無瓜葛,爲何還如此不想多談。
聽到那樹妖又和法天續言:“那個時候,你還總和那位姑娘來一起給我灌溉,我是很感激的。”
梓蘿聽了漸漸有些明白,原來還有個姑娘。
樹妖知道法天不喜言語,仍舊喃喃自語:“當年若不是那位姑娘喜歡芙蓉樹,小妖也不能被移到肥壤沃土,也不能得如今修爲,”爲了報恩,她是寧肯捨棄修爲的,這樣的樹妖,也算出類了。
她還記得,那位姑娘喜歡穿着烈紅色衣衫,薰些木樨花香,桃腮嬌面娥眉如月。
但卻比不得法天好看。
芙蓉說不上是否對法天心懷情愫,只是略通人事後,一直承蒙法天多多照拂,她便投桃報李,一門心思的撲在法天身上。
就如剛剛孵出蛋殼的小雞小鴨,認定了第一眼見到的活物。
她當時只知法天身在何處,並不知他即是幽冥主人,在奈何橋旁苦守多年,也只是求個誤打誤撞。
那時法天和那烈紅衣衫的女子情意正濃,她也並沒生出什麼醋意。
其實對於法天,若要談起愛慕,恐怕還是依戀要多些。
這其中的關節事故,也絕非洛涯他們想得那樣豐富。
後來法天身旁的烈紅衣衫女子不再出現,芙蓉也未覺得欣喜。
如今她惟願久在法天身旁駐留,也真是沒做他想。
法天冷冷道:“當年爲你灌溉,不過是因爲語諾想看芙蓉花開,你也不必謝我絲毫。”
洛涯‘哈’的一笑,插話道:“語諾?我三叔的女兒?我還當真不知道,差點和你成了親家。”
遙汀有見過語諾,難怪每次氣氛都很僵硬。
文書庫中氣氛凝滯,法天那樣的面色,也沒誰敢再言語。
法天的話,說的不留情面,芙蓉兩旁秀眉中端下彎,顯然是心中無限酸楚。
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蓄着瑩瑩淚珠,卻倔強的不肯落下。
趁着芙蓉心神恍惚的分神之際,遙汀欺近芙蓉身旁,制住她拿着燭火的手腕:“本司書念你不知此處重地恣意亂闖,着陸緒杖責二十,仍舊投胎去罷。”
遙汀輕輕的一句話,芙蓉這意欲焚燒文書的罪名便是消散了,不過就是不知亂闖而已。
芙蓉低下了頭,剔透的淚珠跌落在書扉上,竟然也是淺淺的粉紅色,如被風吹落枝頭的芙蓉花瓣,碾碎成泥。
求而不得,再求又竟是不得。
當日紫薇大帝聽法於如來佛祖,法會歸來與遙汀閒聊,紫薇大帝手撫淡藍色淺紋酒盞笑對遙汀:“何謂求不得?”
遙汀道:“求,不得。”
紫薇大帝高深莫測:“再求,終是不得。”
司書正殿遙汀問過芙蓉:‘你可知求不得’?
一求再求,終究是不得。
不可得,即是空也。
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兜兜轉轉,皆是世人看不穿。
文書庫外打着小心恭候多時的鬼差,聽了遙汀發話,趕忙滾了進來,押着芙蓉就要離開。芙蓉朦朧着一雙淚眸看向遙汀,掙脫鬼差,衝着遙汀深深一拜,和鬼差離去。
這一天過得十分精彩,洛涯也是看夠,拍了拍手,說了聲‘散了’。
沒誰想多惹麻煩,便都跟在洛涯的身後,魚貫而出。
洛涯走在最後,臨出文書庫門時,用不大不小但管保都能聽到的聲音,對着文書庫內道:“送花送草送魚送獸,換換吧,太掉渣了。”
洛涯一開口,必須噎死你。
洛涯的話挺可樂,可遙汀怕傷了法天面子,抿着雙脣,憋的有些辛苦。
法天看着地下:“想笑我就笑吧。”
遙汀擺擺手:“沒那回事,主上可別多想。”
法天訥訥低語:“我和語諾……”
遙汀面如常色:“過去時,我懂。”
法天愣住,眼見着遙汀離開文書庫,腳卻像是被釘在原地,也不知去阻攔她。
遙汀走過兩重門,見落棋正在門外站着,和他道:“主上在文書庫中,天色已晚,你請主上回去吧。”
落棋給遙汀問了個安,即進庫去找自家主子了。
落棋一進文書庫,就見法天正背對着門站着,也不知在那裡做什麼。
放輕腳步走過去,落棋正要說話,卻聽得法天突然道:“遙汀,你是怨我麼?那怎麼又回來?我知道,我那些時候是太過風流,如今我已改了,你還是生氣了?”
落棋被這話嚇得魂飛魄散,心想主子肯定是太過傷心,有些不太清醒,否則定然不能分不出這腳步聲中的不同,如今這剖心訴肺的話被自己聽了去,自己豈不是要死在這裡?
想到這一層,落棋連忙轉身,更加放輕了腳步,想要走出這文書庫,一心要離得越遠越好,生怕被法天發現自己不是司書。
落棋已經是快要走到門首,猛然間聽得身後一聲‘落棋’,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緩緩回身,表情僵硬的不行。
法天皺眉:“剛纔是你?”
落棋手搖的像柳葉:“不是,不是我。”
法天覷着眼睛:“落棋,上一次騙我的那個魂魄,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如今正在懲戒宮中,時時受千刀萬剮的刑罰呢。”
落棋額上的一滴汗落在了地下,撲通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着。
法天走到落棋身邊,托起落棋手臂,將他從地下扶起:“是我自己說的,你又不是故意聽的,你別說出去就是了,我不怪你。”
落棋如蒙大赦一般,趕忙賭咒發誓:“落棋如若將主上一音一字說給誰知道,叫落棋口舌潰爛不得好死。”
法天也不聽他說完,只是自己吩咐完,便徑直走出了文書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