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的氣氛太詭異,弄得落棋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讓法天獨自在前走着,自己走在後面。
法天突然停下了,夜色黢黑,落棋又一直看着地面,差點撞到法天身上,剛要陪不是,見主上理都沒理他,只是盯着一叢花發呆。
落棋踮着腳,目光越過法天肩頭:“主上,那是洛副司書種的絕塵,司書殿內各處都有些。”
法天點點頭:“我知道。”
落棋續着說道:“聽說這花功效太強,也就一直都沒用過。”
法天嘆了一口氣,聲音裡有些淒涼:“有時我真想狠心逼遙汀服用絕塵,忘記一切,和我重新來過。”
這話有點異想天開了。
月亮隱在雲層裡,有些看不明淨,法天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和她根本就沒有開始,怎麼能叫重新來過?”
落棋聽了沒敢吱聲,只是壓低着頭。
法天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你心裡想着什麼,司書一向溫和,處事接物都體貼蘊藉,你有什麼錯事,都願意揹着我替你攔着,我說這話,你是爲她擔心了。”
落棋低聲道:“主上,落棋……從來沒這麼想,真的。”
法天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擡了腳步,繼續前走,往汀蘭殿回。
落棋仍舊跟在後面,真是有些擔心自家主子了。
他從很小就跟在法天身邊,他的一條命,也是法天給的。
他和觀棋是孿生兄弟,但性情差得太多,自己在外辦事,難免不惹些事端,主上從來都是護短,就算是有錯在他,看在法天的面上,也沒誰再敢指摘。
要是說起負心風流,他一直都是看在眼裡,也不能爲這事幫自己主子辯解,可自從有了司書之後,自家主子也真是一心一意。
當年法天強迫司書留下,已是使了好些手段,弄得雙方膠着好久,落棋看着都不落忍。
後來好歹是平息下來,但司書對自家主子,卻是一直時冷時熱,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也不知道司書心裡究竟想着什麼。
落棋心裡知道,主子不過是隨口亂說,要是真的傷害司書,主子是絕對做不出來。
落棋心中嘆嘆氣,想主子那麼睿智的都想不出解法,自己就更是不能明白,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安靜的陪主子走回去。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沉,露重霜涼,無盡的寒意,八面襲來。
落棋望着夜空嘆了口氣,回望司書殿,曙色未見。
在那之後的很多天,汀蘭殿都籠罩在極端的低氣壓之中,落棋每日往殿外辦事,就連觀棋,都不太能坐得住,於是造成他們搶着出去辦事的奇景。
這期間落棋到過司書殿幾次,大多是去送文書,但是舉不完全的統計,司書殿每日三頓飯,其中兩頓都是落棋做的。
在落棋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下,遙汀只好去汀蘭殿陪法天釣魚,蚯蚓等各種魚餌用了好多,終於雨過天晴了,落棋這纔不去每日送飯。
時日平靜下來,便就過得快了。
梓蘿的婚期,也就漸漸的近了。
每日裡司書殿中都有一抹飄忽的身影,踮着腳尖跑路,像是一陣風,足可見心情多麼好。
在這種波瀾不驚的日子裡,懷慵下牀了。
懷慵生前也傷過數次,雖然都沒這次重,但無不是在牀上躺了一月有餘,唯獨這次好得奇快,令他甚驚訝。
這日清晨朝陽盈天,滿目的暖光披拂散落,他鬆了鬆筋骨,竟然覺得身上不再疼痛了,如同脫胎換骨一般。
懷慵大感驚詫,起身伸展活動身體,覺得肢體輕盈,渾身輕鬆,比之以往,顯然要更加康健。
本着蝨子多了不怕咬的念頭,懷慵重新投入牀鋪的懷抱,想要補個懶覺,遂倒頭便睡。
這一覺好眠無夢,直睡到巳牌時分,懷慵緩緩轉醒,伸了個攔腰,往文書庫踱步而去。
他到得文書庫時,已界午飯時候,文書庫內卻是靜悄悄無半點聲息,別說是一向惰怠的梓蘿,便是雲逸,也是蹤影不得一見。
懷慵出去尋了個鬼差,仔細問了一會兒,方知前些日子的好戲,可惜那時他睡意正濃,沒有半點意識,錯過了精彩橋段。
既然不知雲逸何時能來,懷慵便開始獨自做事,好在他對日常事務早就是駕輕就熟,也不肖雲逸再做指點。
文書庫中沒誰前來打擾,懷慵心無旁騖,鬼差來送午飯時候,他已經看完了不少文書。
用罷午飯,懷慵看完了文書,還不見雲逸來,遂拿着文書自往司書殿去。
懷慵對遙汀的作息時間完全不知,拿着文書去正殿,也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沒想進了正殿,卻見司書正手握羊毫,橫四縱四,筆端左起右頓,上始下末,不知正寫着什麼。
懷慵在世時也是書畫名家,聽聞司書是個中翹楚,早就心慕情羨,欲得幸瞻仰目睹。
遙汀見了懷慵,揮了揮手,招呼他過去。
懷慵湊到近前一看,原來遙汀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九宮圖。
這九宮圖相傳爲書法家歐陽詢所制,歐陽詢爲楷書四大家之一,法度謹嚴,筆鋒勁勢中又略帶靈逸,韌而不頑,飄而不滑。
懷慵生性不爲俗物所束,雖然習字之初以楷書蒙學,但一脫業師指點,便即醉心章草,於楷書倒是不甚精研,也頗不喜那四平八穩的臨帖寫仿格式。
今日見遙汀非但不是寫字作畫,而是在畫九宮格,便有些索解,遂問向遙汀:“司書畫這些九宮格,是爲了練字?”這可是兒童的遊戲。
遙汀笑言:“我是閒得發慌,便找些事情來做,畫畫九宮格,圖個解悶。”
懷慵看了看堆得挺高的文書,看不出司書哪裡有功夫閒得發慌。
遙汀順着懷慵的眼光看去,也不解釋,對懷慵道:“正好我有事要辦,你幫我給洛涯帶個話,就說我出去辦事,不用記掛。”
懷慵道:“司書怎麼不當面和副司書說,想來副司書也該回來了,”這話他是隨口說說的,洛涯的行蹤,少有誰知道。
遙汀笑得神秘莫測:“我趕時間,沒空等他,”說話間又畫了九宮格一橫,向懷慵續道:“對了,不可向誰說是你轉告的,無論誰向你問起,抵死不認。”
懷慵總覺得這話裡頗有玄機,待到想要再問,遙汀已是低頭凝目,不再看他,也只得就此離殿。
懷慵迴文書庫繼續整理文書,雲逸倒是一天都不見現身,過了大約一二個時辰,懷慵估摸着洛涯總該回來了,便又往司書殿去。
司書殿內洛涯拄着腦袋,一上一下的小雞啄米,看來不夠清醒。
頭正擡着向上的功夫,洛涯瞥見懷慵:“找我有事?”
懷慵也不多敘,只把司書留下的話再說了一遍,這樣洛涯清醒了很多,他雙眼瞪得如銅鈴:“你就這麼讓她走了?”
懷慵不明就裡:“屬下還能攔着司書?”
洛涯喝了口茶,被懷慵這一反問,登時不知再說什麼。
懷慵見洛涯如此反應,心中有些擔心:“司書此去兇險?”
洛涯翻了翻白眼:“她有什麼兇險的呀,兇險的是我,是我!還是我!”
懷慵不明白洛涯怎麼突然如此憤慨,正要問時,衣角被風略略浮動,身前已是站着法天。
正殿當中法天站立,敲打着身旁桌案,玉指青蔥神閒氣定。
洛涯開始覺得頭疼。
法天不笑不怒,仍是神色清冷:“遙汀呢?”
洛涯只得實話:“可能是在人界。”
法天點點頭:“洛涯,你真是——太長本事了。”
洛涯也很無奈:“你是知道她的脾氣。”
法天目如寒天霜地,除對遙汀之外,說話但求簡潔:“何地?”
洛涯攤攤手:“河洛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