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真思量再三,終於去了珠玉的屋裡。
珠玉還是那樣,見到她眼神冷冷的,也不說話,徑直擦身往外走。
容真轉過身去叫住她,“我們談談。”
珠玉定住腳,只給她一個背影,“奴婢沒什麼話跟主子說。”
“是我,我有話跟你說。”容真淡淡地開口,然後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站着還是坐着都隨你,只是無論如何要聽完我的話。”
珠玉沒動,背挺得筆直地站在那兒,好像一尊雕像。
容真開門見山地說,“我想了一晚上,決定提前送你出宮,讓你和家人團聚。”
珠玉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你過去不是一直盼着出宮那天麼,昨兒我替你求了皇上,他答應破這個例,讓你提前出宮。”容真沒看她,直直地盯着桌上的暗紋,平平淡淡地說,“宮女要等二十二歲才能出宮,那時候年紀也大了,要配夫婿也不好找了。若是你現在提前出去了,我替你盤算過,好歹也是我宮裡的女官,年紀也不算大,配個殷實人家還是沒有問題的。你家貧,此番若能——”
不待她再說下去,珠玉已然氣得指着她顫聲道,“傅容真,你……你好狠的心!”
珠玉的胸口大起大落,顯是憤怒至極,容真終於擡眼看她,又是悲涼又是好笑地問她,“我狠心?”
她若是狠心,何至於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只爲替她想一條最好的出路?她若是狠心,何至於苦苦煎熬在這種姐妹離心的戲碼裡難以脫身?
容真的眼神倏地趨於平靜,移開視線,輕輕地說,“我自問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的利益爲出發點,未曾爲自己考慮半分半毫。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這便着手收拾行李,再過幾日我就派人送你出宮。”
她已經不是商量的口吻了,而是直接下達一個命令。
珠玉的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來,她望着這個高高在上的容婕妤,只覺得心裡的憤怒和仇恨翻來覆去快要把她折磨得死去。
她連道三聲“好”,才厲聲道,“傅容真,我珠玉真是三生有幸遇見你這個好姐妹!我但願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你給我滾!給我滾!”
容真站起身來,看着這個面容猙獰的女人,恍惚間想起了那個溫柔地對自己笑的人,可是無論如何,兩個身影也沒法再重疊在一起,因爲那已經完完全全是兩個不同的人了。
也罷,宮中總是人心叵測,哪裡有永恆的感情呢?是她愚蠢,是她天真,明明這樣的事情從小看到大,卻始終不願承認有朝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累極了,也不想再多說,“既然我令你失望,那正好,你就此出宮也免得與我相看兩生厭。這皇宮實在沒有半點令人眷戀的地方,我提前祝你早日出宮去尋到自己的幸福。”
容真不再多言,乾脆利落地往外走,外面風雪漫天,閒云爲她撐起了粉色的油紙傘,然後朝前走去。
珠玉的聲音遠遠地從屋內傳出,帶着淒厲、不甘、怨恨、憎惡,“傅容真,我恨你!這輩子我都恨你!”
容真腳步一點沒停,反倒笑了,可是半晌,緊閉的眼眸下卻忽然滲出溼意來,“閒雲,你聽到了麼,我最在乎的人如今竟然是最恨我的人,我是有多失敗纔會有今天的下場呢?是我做錯了吧。”
閒雲心一緊,沉聲道,“主子,您沒有錯,是她不懂您的心,自作自受,主子您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不懂?”容真笑了好幾聲,才輕輕地自嘲了句,“她不是不懂,是不願意懂罷了。”
一日心生間隙,終日隔離心外。她愛慕皇上,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如今不過是找個理由來安慰自己,好似先變的人是她傅容真,而非她陳珠玉,那麼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都不再是那個動心之人的過錯。
漫天白雪也遮不住詭譎狡詐的人心,容真忽然發現,哪怕她看得透很多人的心思,卻也預測不到未來會是哪般模樣。哪一天,哪一個人會變?哪一天,那一個人又會離她遠去?
這樣偌大的天地裡,卻只有閒雲伴她身側,她沉沉地笑着,卻聽閒雲說,“主子,您還有奴婢。”
她微微發愣,轉過頭去看着閒雲,而閒雲沉靜地對她笑着,眼底倒映出她的身影來,“閒雲心不大,也沒有什麼奢望,只希望主子不嫌棄,讓奴婢這輩子都陪在您身邊。主子心好,對誰都不過分苛責,奴婢打心眼裡覺得,能從尚儀局分到主子身邊是奴婢這輩子的福氣。”
她說得懇切,令容真心裡寬慰了不少,終是笑着握住她的手,一起走在這冰天雪地裡。
另一頭,如貴嬪忽然相邀沈芳儀,說是去御花園賞雪。沈芳儀自打身子好了以後,就一直沒有出過瑞喜宮,眼巴巴地盼着如貴嬪能像當初說的那般幫她一把,眼下,看來是機會到了。
紅映來傳話時,只說,“娘娘吩咐奴婢告訴芳儀,今日御花園裡臘梅盛放,芳儀氣質清新,定能與那枝頭寒梅一較高下。”
沈芳儀雖不愛耍心眼,但也並不笨,微微怔了片刻後,明白瞭如貴嬪的意思,“有勞紅映姑娘跑一趟了,還請姑娘告訴貴嬪娘娘,嬪妾多謝她的好意。”
紅映也笑道,“芳儀折煞奴婢了,奴婢也盼着芳儀能早日如願,心想事成纔是。”
於是接下來,沈芳儀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打扮,自打她被燙傷以後,就未曾這樣精心裝扮過了,所以這一次對着鏡子看了又看,格外用心。
暮雪拿着件百花曳地裙和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來問她要挑哪一件,她含笑搖搖頭,“這些都太豔麗了,把我那件縷金挑線紗裙拿來。”
“可是——”暮雪遲疑道,“那件會不會太素了?”
她自然也知道如貴嬪有心幫自家主子復位,按理說主子應該穿的豔麗一點,也好吸引皇上的目光纔是。
“愣着幹嘛,還不快去?”沈芳儀失笑,回過頭去看了看銅鏡裡的女子,“有如貴嬪在,我穿得再嬌豔也不過是陪襯罷了,倒不如穿得素雅些,清新雅緻也是我唯一的長處了。”
暮雪終於會意,從衣櫃裡取出那件縷金挑線紗裙,又拿出當初皇上賞賜給沈芳儀的織錦鑲毛斗篷,沈芳儀穿上之後,當真有股說不出的韻致。
裡裙是嫩黃色,柔柔弱弱地如寒梅盛開,外面是白色斗篷,更襯得人氣質脫俗。
如貴嬪大老遠從長廊走來時,就看見穿成這樣的沈芳儀已然等在御花園裡了,看見她來了,盈盈一拜,“嬪妾參見貴嬪娘娘。”
如貴嬪滿意地讓她起身,“不枉本宮花了心思在你身上,這樣一打扮,還真真是清麗脫俗的人。”
“若不是娘娘,嬪妾也不會邁出深宮,所以嬪妾對娘娘心懷感激,今日承了娘娘的情,今後必定忘不了這份恩德。”
如貴嬪笑得花枝招展,滿意得很,“快別說這些,與本宮一同走走,也好賞賞花。”
她知道今日皇上會來御花園賞梅,所以才設下這麼一出,要沈芳儀有機會再次見到皇上。畢竟一宮不容兩朵相似的花,沈芳儀與容真都走的清新路線,誰更出色些,另外一個就只能靠邊站了。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好。
顧淵念着容真愛吃梅花糕,便早早地吩咐下來,今兒要來賞花,順便命人摘些臘梅,送到惜華宮去。
遠遠的就看見兩個女人看着枝頭的臘梅說笑,一個身着暗紅色襦裙,一如既往的嬌豔;而另一個……他定了定神,看清了這是前些日子被燙傷後就沒有出過瑞喜宮的沈芳儀。
鄭安聲音清亮地喊了聲,“皇上駕到——”
那兩個女人都是一驚,忙回過身來行禮。
“不必多禮。”顧淵擺了擺手,視線卻是定在沈芳儀身上,今日她穿的清新雅緻,在雪地裡這麼一站,嫩黃色裙襬如花朵盛開,髮髻間只有一支碧綠的簪子,朱脣輕點,眉黛細描,當真比枝頭寒梅還要嬌俏幾分。
他不着痕跡地看了如貴嬪一眼,那雙眼睛裡藏不住的心思都流露出來,叫他一陣好笑。
“朕今日來此賞花,卻不料二位愛妃也有此雅興。”顧淵含笑道,如她所願關心了沈芳儀一句,“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朕又因國事繁忙,沒來得及看望,現下可是大好了?”
沈芳儀的眼睛一下子被點亮了,腆着臉俯身輕聲答道,“嬪妾已經大好了,謝皇上關心。”
一雙秋水明眸盈盈似水,有驚喜,有羞怯,有敬畏,也有期盼。
顧淵的腦子裡無端浮現出另一個人的眼睛,除卻這些神采之外,那個女子還有愛慕,還有聰慧,哪怕都是同樣美麗的雙眸,卻令人覺得生動許多。
他笑了笑,扶起了沈芳儀,拍了拍她的手,“是朕冷落了你,今兒既然碰上了,晚上就去你那兒用膳吧。”
兩個女人都是欣喜不已,沒料到這麼快就如願以償,可是沒有人注意到顧淵眼底的神色,他的舉動看似被沈芳儀今日的美麗給迷住了,可是黑漆漆的眼珠裡一片沉寂,哪裡有半分心動的影子?
朝堂風雲時刻在變,前些日子他偏向沐青卓,而眼下兩頭須得一樣齊,冷落好一段日子的沈太傅也該提一提了。
畢竟這朝堂不是哪一家的天下,除了他這個九五之尊,再位高權重的朝臣也得明白,這天變與不變,是皇上說了算,而非他們可以左右的。
思及至此,他溫柔地對沈芳儀笑了,那笑容如沐春風,溫潤似玉,好端端的隆冬也被他變成了三月江南,溫暖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陰謀登場了,皇上上輩子一定是戲班子出身的,影帝級別。
我琢磨了琢磨,蔣充儀要留着慢慢虐,所以小貓小狗的先上場吧。
不過儘量爭取哪怕是小角色,也會醞釀出大陰謀,不然就不高次了╮(╯o╰)╭
最後,週末終於來了,在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同時,我要去痛哭流涕地碼三章準備週日三更了。
祝大家週末愉快,明天見……前提是,如果三章存完稿後我還活着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