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喜宮裡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因爲沈充媛被晉了位份,所以宮中各部都忙着準備她的份例和賞賜。尚工局派人送來了新的擺設與飾物,尚儀局的將新添的宮女太監各兩人送了過來,尚食局也開始着手準備她的新菜品,尚服局和尚寢局忙着爲她添置新衣新被,尚宮局的在一旁監督着這些份例賞賜,對着名單一一覈對。
沈充媛上了藥,又一次躺在牀上養傷,也不知該說她倒黴還是走運,前前後後兩次被燙傷,臥病在牀——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頭一回她門庭冷落地被晾在這宮裡,嚐盡失意滋味,而這一次她已經是堂堂充媛,再無人敢看輕了她——就連太醫院的那羣老骨頭也是每日大清早的就來請脈,對她可謂是盡心盡力。
也是,宮裡三品以上的宮妃如今就只有沐貴妃、如貴嬪以及蔣充儀了,現在多出了一個沈充媛,自然受人重視。
沈充媛再三問過太醫,還叫人把上回如貴嬪送來的紫玉燙傷膏給院判瞧了瞧,院判奇道,“這是西域進貢的燙傷膏,對燙傷有奇效,只要不是太嚴重的傷勢,一般不會留疤。這膏藥裡很多草藥只生長在高原上,咱們這兒可制不出這等珍貴的藥品。”
聽說可以不留疤,沈充媛心頭大喜,可是再看那藥瓶裡只剩下一丁點藥膏,就算抹一回也已經不夠用了,這下子就頭疼了。
讓暮雪送走院判後,她咬了咬脣,思量片刻,“暮雪,去如貴嬪那裡求求她,看她能不能多給些紫玉燙傷膏。”
暮雪點頭,當下就批了披風往彩雲閣去了,而正在寶奩前細細挑選寶釵的如貴嬪聽了她的話,笑靨如花地轉過頭來,“太醫說能痊癒,不留疤?本宮可真是爲沈充媛感到高興。”
暮雪眼睛一亮,忙磕起頭來,“那奴婢就替主子先謝過貴嬪娘娘了,貴嬪娘娘的大恩大德——”
“且慢,先別急着道謝。”如貴嬪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她的話,那抹笑意忽地變成了遺憾,一邊嘆氣一邊搖頭道,“不是本宮吝嗇,本宮將沈充媛當成自家妹子,自然也希望她能好起來。只可惜這紫玉燙傷膏珍貴無比,當初皇上賞賜本宮的時候也只給了這麼一小瓶,哪裡還有多的呢?”
“娘娘……”暮雪怔在原地,看着如貴嬪面上多姿多彩生動異常卻沒有半分憐憫的表情,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管她有沒有多出來的紫玉燙傷膏,看這情形就算有,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暮雪又開始磕頭,“娘娘,求您好人做到底,救救主子,她是您一手提拔上去的,您費了那麼多心思才讓她有了今日,怎會聽任她留下傷疤呢?若是娘娘不救主子,主子他日還怎麼伺候皇上?娘娘您行行好……”
如貴嬪掩嘴輕笑起來,慢條斯理地說,“本宮一手提拔上去的?你這麼說,可真是擡舉本宮了,雖說皇上寵愛於我,但若是你家主子沒本事,皇上又何至於晉她爲充媛呢?”
沒錯,當日是她要提拔沈充媛的,也是她希望沈充媛把傅容真給擠下去,只可惜沈充媛成功倒是成功了,卻一下子爬得太快太快。
須知從三品的貴嬪和側三品的充媛之間——只有區區一個品級了。
她又不是傻子,這種時候傅容真已經被踩下去了,她還會眼巴巴地拿出紫玉燙傷膏給沈充媛麼?任由她一級一級地往上爬,把自己也給踩下去不成?
暮雪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來,只能忍着心頭的憤恨,告辭離去。
瑞喜宮裡的那位得知如貴嬪的意思後,氣得咬牙切齒,“她不就是利用我將容婕妤給打壓下去了麼?還說什麼親妹子,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純粹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她看我一下子快要壓過了她,這就急了,恨不能我這輩子頂着身上的傷疤再也消不了……”
話音未落,從敞開的門外走進來的人已經將她的話一字不差地聽進耳裡,走進屋子的時候揚聲詢問道,“是誰如此惡毒,希望愛妃一輩子都消不了傷疤?”
沈充媛渾身一僵,擡眼看着猛然出現在面前的皇帝,心頭狂跳起來。
他聽見她說的話了?聽進了多少?
暮雪見自家主子已然說不出話來,面色慘白,只得戰戰兢兢地說,“回皇上,主子聽聞如貴嬪娘娘的紫玉燙傷膏對燙傷後的疤痕有奇效,就派奴婢去向她討要些,豈料……豈料貴嬪娘娘說,她已經沒有了……”
顧淵沒說話,沈充媛又驚又怕地看着他,面色半點血色也沒有。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片刻,顧淵倏地輕聲笑起來,“紫玉燙傷膏?如貴嬪沒有也不打緊,那藥本就是朕賞賜給她的,全因當日她爲朕做點心時一不小心燙了手。愛妃既然也想要,朕一會兒就命人送來,那紫玉燙傷膏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朕全然拋在了腦後,如今你一提,朕倒是想起來了這麼一樁事。”
沈充媛沒有料到迎面而來的並非責罰,而是這樣一個巨大的驚喜,當下顫着嗓音道,“皇……皇上?”
顧淵俯身替她掖好了被子,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受了傷心頭難受,但也別想太多,如貴嬪既然說沒有了……”他微微一頓,“那便當做是沒了吧,你還有朕不是麼?朕有,便是你有。”
如此一番柔情蜜意將沈充媛給感動得熱淚盈眶,皇上是頭一回對她這麼好,這樣親近的話語,這樣近距離的溫柔眼神,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如同置身夢裡。
她哽咽道,“皇上對臣妾如此好,臣妾……臣妾……”
“你只需好好養傷,好起來就是給朕最大的回報。”顧淵揚起的脣角帶着美好溫潤的弧度,彷彿三月晴風,彷彿雨後日光。
沈充媛怔怔地看着他,身姿挺拔,修長美好,真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男子,也是她眼裡最出色的帝王。
可是他的眼下似有一圈淤青,疲憊也寫滿了面容。
她伸出左手輕撫顧淵的面頰,“臣妾會好好養傷,也請皇上好好保重身體,不要爲臣妾擔憂。”
顧淵似是有心事般沉默了片刻,才嘆口氣,直起身子來,神情莫測地看着窗外,“江南水患已久,朕命人修築水利工程,希望阻止洪災,不讓百姓受苦,可這種時候……”
話到此處,他忽地戛然而止,沒了下文,最後回過頭來對她一笑,“你安心養傷就好,這些事情無須掛在心上,是朕多事了。”
顧淵離開以後,牀上的人發愣良久。
沈充媛默了默,纔對暮雪輕輕說了句,“修書給我爹,告訴他我希望他親自去江南安撫百姓,不要再打擊私鹽貿易了。”
暮雪一怔,“主子?”
“照我的吩咐去做。”她淡淡地說,閉上眼睛不願再多言。
暮雪從小就跟在她身邊,從太傅府一直陪她進宮,這麼多年一直死心塌地。同樣的,暮雪也深諳沈充媛的性子,她有才情,有美貌,自視甚高,從來都相信自己有能力憑一己之力獲得皇上的寵愛,也堅信這世上唯有顧淵這樣優秀的男子纔是她的天,她的地。
可是同樣的,就因爲她自視甚高,從不過問沈太傅與皇上之間的事情。上一回陷害沐貴妃,也全是因爲沐青卓強勢打壓沈太傅,導致沈家在朝廷上的威望一落千丈,她迫於無奈,才淌了這趟渾水。
如今她平步青雲,卻忽地插手干涉沈太傅的事情,又是爲了什麼?
暮雪心下有了答案——因爲主子愛皇上,希望他如願以償,而非成日爲百姓憂心忡忡。
當父親的利益與皇上乃至天下人的利益有了衝突時,她的選擇已然不言而喻。
顧淵踏出瑞喜宮的時候,面上已經沒了先前的柔情,只是一片趨於岑寂之後的寧靜。
對於沈太傅去江南安撫百姓一事,他自然可以一道聖旨下去就行了,可是沐青卓負責江南水利,而沈太傅又希望沐青卓全盤皆輸,豈會盡心盡力去安撫百姓呢?恐怕到時候安撫不成,隨便寫道奏摺上來,自稱無能爲力,他又能把對方怎樣呢?
可是他深知沈太傅對這個女兒的愛,沈太傅早年喪妻,後半生都未曾續絃,當初沈充媛鬧着要進宮爲妃時,他可以說是百般勸阻,卻終究拗不過女兒,才退了一步。而這些年來,他最在意的便是女兒在宮裡的日子如何,政務反而放在第二位,若是這個女兒打定了主意要他去江南安撫百姓,而恰好這時候還有傷在身,受不得刺激,他又會不會聽從呢?
沈充媛心心念念想着他這個天子,而江南水利若是失敗,洪澇繼續,身爲天子的他自然也無法開心,那麼沈充媛就會因爲他的不開心而更加痛苦——這種時候他卻對沈充媛百般呵護,沈太傅會不會鬆口呢,又會不會退步呢?
顧淵面色沉靜地走在寒風裡,身姿挺拔,如磐石般沉穩。
只除了……那個還在若虛殿的女人叫他有些放不下心。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給沈充媛和後宮衆人看的,爲了百姓,爲了江南水利,他把兒女私情通通放下,讓人相信他是真的寵愛沈充媛——那麼沈太傅自然也會知道,這樣一來,爲了女兒的幸福,他纔不會陽奉陰違地逆了皇帝的意思。
可是顧淵心裡的某個角落卻在爲那個一心一意愛慕他的小姑娘而懸在半空。
她一定在怪他,一定躲在若虛殿裡捧着受傷的心等着他的到來。
夜色沉沉,他嘆了口氣,“鄭安,擺駕若虛殿。”
鄭安於是差人去請車輦,卻聽顧淵忽地又改變了主意,“不用車輦,朕親自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聽說大家都想虐皇上,麼麼去磨刀,下章咱們一起切他的小黃瓜╮(╯_╰)╭
皇上:小黃瓜?小黃瓜?!!!你給朕看清楚,究竟是哪裡小了!!!【拍桌扒褲露黃瓜——】
容真:……你確定……你的重點沒有跑偏麼……
這周榜單不好╮(╯_╰)╭所以金榜的排名下降了不少,昨天有妹紙提到這個問題。
木有關係,收益好壞都行,說了本月雙更就不會食言滴,至少有你們陪着我嘛~
感謝荊棘妹紙的手榴彈,黃花菜妹紙的地雷,又一次破費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