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揚齋是宣太宗設下的供皇子公主讀書的地方,殿內設有太師一人,少傅三人,與民間的私塾有些相似,但學習的知識以及教育質量自然是大大高於私塾的。
明揚齋設立之初,僅有皇帝的子嗣在此學習,但隨着歷代皇帝對其制度的逐漸完善,到了顧淵這一代時,明揚齋已經不僅僅是皇子公主讀書之地了,但凡是王爺的子嗣,包括少數朝中重臣的嫡子嫡孫,都在這裡學習。
每日清晨,這些自小養尊處優的朝臣子女都坐馬車來,然後在宮外特定的地方下車,步行入宮。下午的時候,又步行出宮再乘馬車回去。
這樣的制度自然也是經過歷代皇帝的仔細思量的,畢竟未來的皇儲會在皇帝的子嗣中產生,而與朝臣世家之子共同學習的過程中,這位未來的皇帝自然能夠更好地瞭解他們,除了能提高自身與人交際的能力以外,也便於未來選拔心腹朝臣。
只不過皇帝的兒子自然還是不一樣的,除了在明揚齋內讀書,下來也還有專門的少傅監督功課,總不能真的和朝臣之子學習一模一樣的東西吧?
容真之前一直知道這麼個地方,也曾從外面經過——因爲明揚齋就位於皇宮北面,離宣北門很近,不僅是方便朝臣之子出宮,也是宮內的人運送貨物的必經之路,她爲數不多的幾次出宮運送貨物就是從這裡經過的。
在明揚齋外有一個小花園,不如御花園大,但是園裡有個池子,裡面養滿了錦鯉,五彩繽紛十分好看。
容真讓閒雲去尚工局要了些煙花炮竹之類的,然後悠閒地逛遍了小半個皇宮,這纔來到了這個園子裡。
魚兒不知寒,仍舊活潑好動地游來游去,陽光之下魚鱗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容真蹲□去,撿起身側的一根枯枝,伸進水裡去碰了碰其中一條錦鯉,那魚兒受了驚,猛地一下沉入水底,水面上冒出一連串泡泡,逗得容真眉開眼笑。
“主子,咱們不是要放焰火麼?”閒雲抱着一大堆油紙包着的雜貨,不明白主子在想什麼,“就算是要放,在若虛殿就行了啊,爲何跑這麼遠來?”
容真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枯枝,玩心大起地看着那些錦鯉四處亂竄,輕輕一笑,“時候沒到,這會兒就放了多浪費東西?”
閒雲愣了愣,“奴婢愚鈍,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些東西怪沉的,先放地上吧。一會兒到時候了我叫你,手腳麻利些就是了。”容真說完,仰頭看了看天,時候還早。
明揚齋裡隱隱約約傳出稚嫩的童聲,那羣地位尊貴的孩子在少傅的帶領下,咿咿呀呀地念着什麼。
容真側耳聽了聽,模模糊糊聽見“古之善爲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似乎是《道德經》裡的內容。
就這麼撥弄錦鯉都耗了好一會兒,那些讀書聲漸漸地消失了,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容真這才扔了枯枝站起身來,“可以開始了。”
尚工局的人見是容婕妤身邊的大宮女閒雲親自去要炮竹,拿出來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容真與閒雲一同拆開那油紙包,只見裡面的玩意兒五花八門,都是些價格不菲做工細緻的東西。
容真挑了個能上天的炮竹,笑吟吟地觀望了下四周,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將炮竹擺好,然後朝閒雲招招手,“拿火摺子來,把香點燃吧。”
她要親自拿着香去點炮竹,閒雲一見,忙伸手去搶她手裡的香,“主子你有孕在身,怎麼能冒這種險親自去點?萬一不小心傷着了,你叫奴婢如何是好?”
容真無奈地把香遞給她,“你都快變成小老太太了,成日就會囉嗦。”
炮竹的引線很長,被香點燃後又燒了一會兒,閒雲趕忙拉着容真往一邊躲,只聽砰地一聲,那炮竹飛上了天。兩人仰頭看着天空,就見那炮竹化作一朵五彩繽紛的花朵在晴空裡綻放開來,雖然不如夜晚的漂亮,但白日放炮也有種別樣的風采了。
容真安安靜靜地笑着,聽見十幾丈開外的明揚齋裡似乎傳來了孩子的驚歎聲。
“再點一個。”她含笑吩咐閒雲。
於是一個又一個美麗的焰火在空中綻放開來,形狀各異,色彩繽紛,不愧是宮中的能人巧匠製作出來的。
明揚齋裡的騷動也越來越大,反正上午的學習也告一段落,少傅終於拗不過這羣孩子,放他們出來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顧祁,在一羣奔跑的孩子之中,他才真的也成了個天真活潑的幼童,而非在宮闈薰陶下少年老成的大皇子。
他一眼瞧見站在草地上的容真,以及她笑吟吟望着天空中盛放的焰火的側臉,當下朝容真跑了過去,小臉通紅地問她,“你怎的在這裡?”
他的眼裡是難掩的興奮,眼巴巴地看着閒雲點燃炮竹。
容真回過頭來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來放焰火啊。”
“放個焰火而已,需要跑到這裡來?”顧祁狐疑地挑眉,那精明的模樣竟是像足了顧淵,“我記得你住的地方離這裡可是十萬八千里遠啊。”
容真朝他眨眨眼,小聲道,“噓,佛曰不可說。眼下我身子骨不好,你父皇是決計不會準我做出放焰火這種危險的事兒的,所以我才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宮裡沒有哪個主子會發現,自然也就告不了我的狀了!”
她笑得像只狐狸,眼角彎彎,眸子亮晶晶的。
顧祁沒見過後宮裡哪個妃嬪像她這樣面目生動,若是他那古板的少傅看了,定會搖頭嘆道:“禍水,禍水!”
可是比起那些端莊嚴肅的娘娘來,顧祁卻不知爲何唯獨對容真會產生這樣親切的好感,似乎她是一個玩伴,一個朋友,而非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母妃。
一個又一個焰火在頭頂綻放開來,他難掩激動的神色,羨慕地望着那些焰火,以及放焰火的人。
再次回頭時,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容真沒有再看天上的焰火,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大皇子也想試一試麼?”
被人看穿了心思,顧祁面上一紅,滿不在乎地說,“我是堂堂大皇子,要我當着大家的面放焰火,失禮又失儀,這種事情如何做得出來?真是笑話!”
容真回過頭去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一衆孩子們,對閒雲道,“先別放了,叫他們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吧。”
閒雲於是走過去打發那羣孩子走,他們都是朝臣之子,自然知道在宮裡要聽話,哪怕都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那堆焰火炮竹,卻也乖乖地出宮去了。
宮外,他們的車伕和嬤嬤都等着他們。
眼見人都走光了,容真這才笑眯眯地彎腰拾起一支拿在手中放的煙花,“喏,現在沒人了,這個給你。”
顧祁沒接,只咬着脣說,“《詩經》有云:人而無儀,不死何爲!我是皇子,豈能因爲沒有人看着就失去禮儀?”
他的眼睛裡明明閃耀着渴望的光芒,可是常年受到的教育讓他不敢接受容真的煙花,所以小小的孩子十分矛盾,這種矛盾也被容真完完全全看在了眼裡。
容真脣角輕揚,把煙花收了回來,“不放呀?那也行,我自己放。閒雲,幫我點一下。”
閒雲有些遲疑,但見着只是不會爆炸的煙花,也就幫她點燃了。
於是容真拿着火花飛濺的煙花,笑得十分開心,在空中隨意地揮舞着,舞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
顧祁的眼睛隨着她揮動的手上下移動着,目不轉睛地看着,只覺得真是美麗極了。
不一會兒,手裡的煙花燃完了,容真笑眯眯地又拿起了兩支,故作惋惜地搖搖頭,“好玩是好玩,就是太少了,再放一會兒可就沒了。”
顧祁慢吞吞地擡頭看她一眼,把手背在身後,好像在剋制自己不去拿她的煙花,一語道破,“你在引誘我!”
一時沒忍住,容真笑出了聲,拉過他的手把那支菸花塞了過去,“行,算我引誘你,那你到底是放還是不放?”
煙花已然到手,哪裡有還回去的道理?顧祁咧嘴一笑,“既然是你盛情相邀,哪裡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道理呢?少傅說了:怪人不知禮,知禮不怪人。你一片好意,我也沒有推拒的道理,否則就是不知禮的表現了。”
容真也不說破他給自己找的理由,當下把火摺子遞了過去替他點燃,還不忘叮囑道,“小心些,離遠點,別湊得那麼近。”
煙花一下子燃了起來,像是閃光的花朵,又像是發光的星石,流光溢彩,美麗非常。
顧祁何曾拋下過宮規禮儀,做過這樣肆意妄爲的事情?當下激動得滿面通紅,像是捧着多麼珍貴的寶貝一樣煞有介事地捧着那支菸花,小心翼翼的模樣叫容真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這宮裡不自由的人太多太多,上到尊貴的皇帝皇子,下到卑微的宮女太監,顧祁不過六歲,卻也過早地接受了這樣可悲的命運。
她原是有所計劃,要藉着煙花來拉攏顧祁,可是眼下看着他這般開心的模樣,卻又有些動容。
可是該做的事情她一樣不會含糊,因爲她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心慈手軟的傅容真。她可以憐惜這個孩子,也可以對他好,可是同時她也一定會達到自己的目的。
餘光早就瞧見沐貴妃身邊的嬤嬤在她把第一支菸花遞給顧祁的時候就悄悄地走了,她故作不知,還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她手把手地教顧祁如何放炮竹,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草地上歡樂地玩着,顧祁早就把所謂的禮儀拋到了腦後——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玩心大起之後,只覺得整個人都飛上了天。
最後那堆東西終於放完了,眼見着顧祁惋惜地坐在草地上,眼裡的光芒慢慢褪去,剩下都是意猶未盡。
她忽地轉過頭去摸摸他的小腦袋,“還想繼續玩?”
顧祁剛要點頭,卻猛地記起了方纔拋到腦後的東西,於是僵硬地搖搖頭,“不想。”
容真捏捏他的小臉蛋,“少傅沒有教過你麼,小孩子不可以撒謊。”
“我纔不是小孩子!”顧祁抗議道,皺眉故作正經地拍拍胸口,“少傅說過,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將來要爲百姓作出一番業績!”
容真沒說話,這麼小的孩子,若是擱在民間,還在父母懷裡嬉戲撒嬌呢,可是換做在宮裡,卻要擔起這麼重的擔子……
她安靜地看着顧祁,忽然低聲道,“什麼男子漢不男子漢,我只希望你是個快快樂樂的小孩子,該玩就玩,坦白率真,誰稀罕做那勞什子的男子漢?”
顧祁一下子愣住了,擡頭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麼溫柔,比母妃還要溫柔和煦許多。
從小到大,不論是父皇還是母妃、少傅,亦或現在帶着他的沐貴妃,所有人都告訴他:要做個男子漢,頂天立地,愛護百姓。
可是如今,這個女人是這樣憐愛地望着他,說只希望他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孩子……
容真嘆口氣,又一次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傻孩子。”
這一次,顧祁沒有再反駁,只是任由她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輕輕撫着自己的頭,親密而溫柔,像個……真正的母親。
在他記憶裡,哪怕是母妃也沒有這樣溫柔過。
我知道你們愛看皇上和容真的對手戲,我猜劇情章留言又會驟減=?=
別醬,咱們是宮鬥+言情,缺一不可~
陰謀又來了,妥妥的接住。
唔,要說明的是,大家猜的人選裡確實有個正解,不過這只是陰謀的一部分~
糟糕我是不是該說到做到送月餅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