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祁覺得前所未有的想要依賴一個人時,不遠處忽地來了一行人。
爲首的是方纔偷偷溜走的嬤嬤,其後是一輛步輦,華貴異常,周圍跟的太監宮女也不是一般的多。
遠遠的,打頭的太監吆喝了一聲,“沐貴妃駕到——”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叫安安靜靜坐在草地上的顧祁倏地站起身來,連衣衫都忘了整理,只是神情肅穆地快步往宮道上走去。
那步輦穩穩地停了下來,同一時間,顧祁也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兒臣參見母妃。”
步輦上的人沒答話,伸出一隻皮膚細膩光滑的纖纖素手來,扶着身側的宮女走了下來。
一身紫綃翠紋裙外披着金色的軟毛織錦披風,發間的純金步搖顫顫巍巍,炫目非常,沐貴妃一如既往的雍容華貴,哪怕從頭到尾都是華美濃重的色彩,卻絲毫不顯俗氣。
這個女人總是有這樣的魅力,叫你覺得哪怕全天下所有的色彩都放在她身上,也只會令人驚歎她的貴氣與豔麗。
沐貴妃的目光沒有落在顧祁身上,反而穿過短短的距離,徑直定在了容真的面上。
“祁兒,這個時辰離放學已經過了很久了,本宮等了許久也未見你回來,所以就親自來找你了。”她明明是在跟顧祁說話,眼神卻安靜地落在容真那裡。
“母妃,是兒臣不對,兒臣誤了時辰,叫您擔心了。”顧祁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沉穩恭敬的模樣再一次超乎年齡,顯得過於老成。
沐貴妃忽地勾起脣角,微微一笑,“無妨,也不見得是你的過錯,而本宮是你的母妃,擔心你是自然的。”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足以讓容真聽個真切。容真也不傻,當下從從容容地走了過來,假意沒聽見她剛纔的話,俯身請安,“嬪妾參見貴妃娘娘。”
沐貴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容婕妤這會兒不是該在若虛殿禮佛麼?怎的跑到這兒來了?大冷天的,凍着了可怎麼是好啊?”
“謝貴妃娘娘關心,嬪妾是在若虛殿裡閒得發慌,所以請示了皇上,他準了嬪妾出來隨處走走。”容真溫和地笑道,“耽誤了大皇子回宮,叫娘娘擔心,是嬪妾的不是,嬪妾在這裡給您賠不是了。”
若是換了個主,看見容真這樣不懷好意地接近顧祁,決計不會輕易饒過她。可是今天這位不是別人,而是做事沉穩的沐貴妃,自然不會輕舉妄動,自討沒趣。
沐貴妃笑得清淺宜人,“無妨,你也是他的母妃,昔日在華嚴殿時,也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兩個人聊得來也是自然。若是容婕妤實在喜愛祁兒,他日亦可來本宮的汀竹宮坐坐,陪陪他,也陪陪本宮。”
她的話說得溫和得體,大方自然,可是容真卻從中聽出了警告之意。
要見大皇子,可以,如今皇上把大皇子交給了她,那麼任何人想要接近大皇子,都需得經過她的同意。
沐貴妃自始至終姿態雍容華貴,話語裡沒有半點責怪,可是一直到她上了步輦,又讓顧祁坐到自己身邊,從容不迫地離去之後,容真脣邊的笑意才完全消失。
在這後宮之內,最難以對付的人也許就是這個沐貴妃了,她的威嚴不留痕跡,可是卻明明白白令人感到了威脅之意。
容真微微一笑,看着行至不遠處的步輦上,顧祁忽地回過頭來望着她,嘴脣蠕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謝謝你。”
她搖搖頭,笑得很溫柔,揚起手朝他揮了揮,目光裡充滿愛憐。
顧祁回過頭去,心下一片柔軟。
沐貴妃把顧祁的表現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眸子裡的情緒冷了幾分。
姓傅的想要做什麼?和她搶人?
約莫是看中了顧祁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有了他就等於有了擋箭牌,他日若是顧祁成了親王或者太子,恐怕誰帶着他,誰就是最大的獲益者。
看來這個容婕妤野心不小啊。
回若虛殿的路上,閒雲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的,容真倒是氣定神閒,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主子……”閒雲欲言又止,哪怕知道容真對她好,卻也謹遵尊卑之分,身爲奴婢不能妄自揣測主子的心意。
“有話便說吧。”容真看她一眼,完全了悟她掛在面上的情緒。
“主子這麼走一遭,平白惹來沐貴妃的猜忌,這又是何苦呢?”閒雲咬着嘴脣,“奴婢知道主子素來有主意,可是沐貴妃在宮中的地位不同於其他妃嬪,她非但地位尊貴,後臺也很強勢,哪怕皇上寵着主子,也斷然不會因此就拆了她的臺啊。”
容真微微一笑,“我就是看中她強大的後臺,所以才走這麼一趟的。”
皇上已經打定主意要讓她在後宮裡立足,不受人欺負,那麼現下缺的只是一個契機,一個讓皇上爲她建立起強大背景的契機。
若是沐貴妃這樣強勢的人也對她有了不滿,皇上還會不會把這件事拖下去呢?
答案自然是:他會速戰速決。
而容真自問腹中的孩子絕對拖不起,所以在短時間內爲自己找到後臺是一件太有必要的事情,她要安安全全地養好身子,等待這個孩子平平安安來到世上。
她自然不便對閒雲多說,怕她擔心,於是笑得很燦爛,“你放心,不會有事,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閒雲看她笑得篤定,也便踏實了——她素來就相信自己的主子有殺伐決斷的能力,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絕對不會含糊。
過了幾日,恰逢皇上去沐貴妃那裡留宿——這是他不變的慣例,每月固定日子去汀竹宮,因此雖然念着的是若虛殿的那位,但是慣例不能改——至少就沐貴妃這裡來說,決計不能改。
幾乎是按部就班地做完該做的事,顧淵平靜地打算熄燈睡去,可是身側的人卻破天荒地與他說起了話,“皇上,您睡了麼?”
顧淵有些詫異,“還未睡,怎的,愛妃有事?”
“皇上,您是不是覺得……”沐貴妃好像有些遲疑,聲音比平常要柔軟一些,“您是不是覺得臣妾在照顧祁兒方面哪個地方做得不夠好?”
她長髮披肩,有些擔憂地擡頭望着他,眼裡是從未有過的忐忑。
顧淵還算了解沐貴妃,她自進宮以來一直沉穩從容,不該做的事情心中有明確的界限,從不輕易觸碰,做事情也沒有出過什麼岔子,今日卻爲何忽然問起這樣的問題來?
他心中一動,轉過頭去看着她,平靜地問道,“愛妃何出此言?”
“前幾日祁兒晚歸了,臣妾有些擔心,就親自去明揚齋走了一趟,在外面的園子裡看見容婕妤和祁兒在一起……”她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笑得自然溫柔,“因爲前些日子容婕妤被皇上責罰,進了若虛殿,皇上還說沒有您的吩咐,她不得隨意出來走動。所以臣妾以爲,一定是臣妾哪裡做得不夠好,沒有照顧好祁兒,皇上您纔會讓容婕妤來……”
話音到此爲止。
顧淵沉默不語,就這麼看着她。
這個女人素來很聰明,點到爲止,也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
他自然不知道容真那日去找了顧祁,只是略一思量,心下也有了答案——她說過她沒有後臺,沒有背景,擔驚受怕,恨不得去冷宮待着,只希望能安安全全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
可是他拒絕了。
所以如今她有了新的主意,希望能把顧祁帶到自己身邊,那麼作爲一個皇子的母妃,無論如何也多了幾分保障,也把衆人的目光過多地轉移到皇上給了她撫養皇子的這份恩寵上來,而非去注意她腹中是否有了孩兒。
更爲緊要的,是宮中只有三品以上的宮妃纔有資格去撫養皇子,她若是討來了顧祁,必定地位也會隨之上升。
顧淵在心裡嘆了口氣,是他固執己見不讓她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去保護孩子,如今她纔不得已殫精竭慮去想方設法保全自己,哪怕就算她真的得到了顧祁,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她的肚子遲早會一天一天大起來,轉移注意力這招用得了多久?
再者,她此舉若是得罪了沐貴妃,以沐貴妃身後的勢力來說,隨隨便便都能把她這個毫無背景的宮妃壓得死死的,她又是何苦呢?
“祁兒與她過去就相識,關係一直很好。”顧淵終於開口,聲音淡淡的,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就有了的想法,“朕也覺得他們頗爲投緣,若是祁兒跟着她,說不定會開朗些……你也知道,他現在的性子太冷淡,孤獨過了頭,也沒有個伴。”
沐貴妃看着他波瀾不驚的眼睛,心下有了譜。
所謂的性子冷淡、孤獨過頭,其實都是藉口,顧祁如今這樣的性子,難道不是皇上刻意爲之的麼?
皇帝的子嗣不可太重感情,要學會依靠自己,堅毅而薄情——這就是顧祁一直受到的教育,也是皇上一直以來希望他培養的品格。
眼下皇上這般說辭,怕是真的有了那個心,想要找個藉口把顧祁送到容婕妤身邊去。
她垂下眸去,輕輕地說了聲,“臣妾知道了。”
顧淵心下有些遲疑,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朕知道你素來是個大度的人,這些日子照顧祁兒也辛苦你了,再過半月是你的生辰,到時候朕想法子給你好好辦一辦,你說可好?”
沐貴妃一怔,擡起頭來看着他。
他記得?
宮中妃嬪無數,他獨獨記得她的生辰……
心下忽然動了動,方纔的委屈和不滿好像消解了些,她微微一笑,點頭道,“這可是皇上親口說的,若是辦得不夠隆重,臣妾一定會不滿意。”
燈滅了,黑暗裡,顧淵閉着眼睛,思索着要如何才能給予容真最好的保護。
好像,有答案了。
大家希望容真最後得到怎樣的結局?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