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充儀不愛出宮,成日都坐在廷芳齋足不出戶,反正已經失去了和心愛之人唯一的聯繫,也再幫不到他,那她巴不得皇上永遠不來自己這裡,讓自己活在念想之中也好。
她身邊的如意每日都會出去打聽些消息,譬如皇上昨日又去了哪位主子殿裡,譬如哪家主子又得了什麼賞賜,又或者是後宮裡的誰和誰又發生了口角……總之爲了不讓蔣充儀的日子變得和尼姑一樣死氣沉沉,毫無生氣,這個貼身宮女可算是費盡心思。
這日,如意正在御花園裡摘梅花時,也豎起了耳朵聽着旁邊亭子裡每日都會聚在一起的那些個閒下來的宮女太監說着八卦是非。
那羣人都是些妃嬪身邊的奴才,每日趁着主子午睡時,就會跑來聚在一起聊一聊——宮中的生活乏味又無趣,他們也只能以這種小小的聚會來打發時間,哪日誰賣弄的消息多些,就會擺出一副神氣的模樣,心情好上一整日。
如意聽得有些無趣,因爲前幾個人嘴裡說的無非是某某宮妃昨日受了寒、某某宮妃今日起晚了這等無聊的事情。
就在她有些灰心今日也許沒有什麼可以給蔣充儀轉述的趣事時,卻忽的聽見另一個細聲細氣的太監的聲音。
“要我說,你們這些個消息都像是在放屁,不癢不痛的,沒一個讓人提得起興趣。”那太監撇嘴,語氣刻薄,“像這種毫無意義的小道消息,聽得我瞌睡都來了。”
“喲,福玉公公今兒也有空來參與我們的小聚會了?”有宮女嬉笑着說,“聽您這語氣,怕是有什麼新鮮事兒啊,不妨說來與我們聽聽!”
另一個小宮女也笑道,“是啊,福玉公公可是容充媛身邊的大紅人呢,肯定消息靈通,知道的比我們多多了,咱們洗耳恭聽。”
如意豎起了耳朵。
只聽那邊的福玉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地說,“那可不是?公公倒還當不起,但跟在得寵的主子身邊,自然眼界寬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
“哎喲,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有人催促道。
福玉於是終於開始了長篇大論。
“你們知道金科狀元陸承風陸大人不?”他是以這樣一句話作爲開頭的,不待大家回答,又神秘兮兮地說,“昨兒皇上來咱們充媛娘娘這兒時,中途有探子跑來遞摺子,說是有要事稟報。當時我恰好在值守,自然不會讓他進去打擾皇上與娘娘談天,可是皇上身邊的鄭公公知道這事兒後,親自出來發話,把他的摺子拿進去遞給皇上了。”
衆人一頭霧水,有人發問,“這和陸大人有何關係?”
福玉瞥了那人一眼,好像他問了什麼愚蠢至極的話一樣,“怎麼沒關係了?那摺子裡寫的內容不就和陸大人有關?麻煩你動動腦子好麼,就算是聽八卦也得放聰明些、”
清了清嗓子,他繼續說,“我在門外值守的時候,隱約聽見皇上看了摺子後大發雷霆,口中似是在罵着陸大人……後來我琢磨了琢磨,似乎從前也有幾次,皇上來惜華宮的時候有探子忽地遞了摺子進去,若是猜得不錯的話,那些探子應該是負責秘密調查皇上懷疑的人的。”
一片驚詫聲響起,而在衆人接二連三的問長問短之下,梅樹下面的如意卻是心神俱亂,匆匆地將摘下的梅花捧進竹籃裡就往回跑。
福玉的餘光瞥見梅林邊緣的那一角裙襬,含笑收回目光,在大家神色各異的表情裡悠閒地聳聳肩,“呀,隨口說了個笑話,瞧你們,全都信以爲真了。”
什……什麼?
隨口說了個笑話?
真的只是個笑話而已?
在場的宮女太監都驚呆了。
福玉又搖了搖頭,一副遺憾的樣子,“我不過瞧着你們說的話題太過無聊,便給你們找點樂子,豈料你們竟然不靈光到這種地步,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你們動動腦子想想,且不說那探子爲何要跑去惜華宮彙報消息走漏風聲,就拿我來說,若真有此事,我何必犯着掉腦袋的危險跑來跟你們瞎顯擺?一個個都當我和你們一樣不要命不成?”
衆人的臉色有點灰撲撲的,又是尷尬又是氣,卻礙着對方後臺強大,不敢吱聲。
福玉終於正色起來,環視人羣一週,皺了皺眉,厲聲道,“成日裡不盡心盡力伺候主子就罷,還鑽了空子聚在一起說人是非,東加長西家短的,是嫌這宮裡勾心鬥角的人還不夠多麼?”
他是容真身邊的紅人,而容真又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自然身價水漲船高。如今從他口裡說出這麼一席話,竟無人敢反駁。
也是,若是他們聚在這裡出賣自己主子的事兒被福玉傳了出去,恐怕極有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而福玉又是容真的人,只要容真在皇上面前唸叨幾句……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福玉看着大家畏畏縮縮的姿態,終於又含笑說了句,“行了,我不過是提醒大家幾句,也是爲了你們好,以免他日真叫人捉了把柄,到時候連命都保不了。”
他從容地離去,留下一時無言的一羣奴才。
而另一頭,如意慌慌張張地跑回廷芳齋,顧不得把一籃子梅花放好,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蔣充儀說,“主子,大事不好了!”
蔣充儀擡頭看她一眼,“又打聽到什麼事了?”
看樣子她仍舊以爲如意是在變着法子引起她對宮中是非的興趣,想要她打起精神來。
如意麪色蒼白,咬了咬嘴脣,才沉聲道,“方纔奴婢在御花園聽見那羣宮女太監聊天,卻不料聽到一個壞消息。聽說昨日皇上留宿惜華宮時,有密探前去彙報消息,而……而那消息似乎與陸大人有關,皇上似乎爲此震怒不已。”
蔣充儀一下子僵住了,“你,你說什麼?”
她倏地擡起頭來看着如意,“皇上派了密探去調查他?還查到了令皇上震怒的事情?”
如意神情慘淡地點點頭。
蔣充儀的手指倏地握緊,“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如意心裡有些慌亂,卻深吸口氣對蔣充儀說,“奴婢是聽惜華宮的福玉親口說的,昨日他值守,親眼見到這一幕。”
正所謂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哪怕蔣充儀平日裡冷靜從容,其實靜下心來沉思片刻,就會發現先前福玉告訴衆人的那些道理——這件事情破綻太多,又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可是蔣充儀只顧着擔心宮外的陸承風,一時之間亂了心神,哪裡有這個時間去思考這些破綻呢?
她的思緒開始飄忽。
皇上是發現了他妄圖權傾朝野的野心,還是……還是發現了她和他之間……
心急如焚的人不敢再想下去,因爲不管是那一個原因,都足以令陸承風前途盡毀。
如意看她神色惶惶,也猜到她肯定在擔心自己和陸承風的事情被人知曉,趕忙抓緊她的手安慰道,“主子您別急,說不定皇上生氣的是因爲別的事,並沒有您想的這麼嚴重。”
蔣充儀神色一凜,更爲心寒地擡頭看着如意——就連她都猜得到,看來自己並非胡思亂想了。
嘴脣一咬,她面色蒼白地說,“看來我勢必要想法子與他聯繫了,不管是因爲什麼,總要把皇上暗中派人調查他的消息告訴他。”
她一個人飽受相思之苦本不算什麼,可是若他的前途出現巨大的威脅,她絕不會無動於衷,坐視不理。
哪怕冒着天大的風險,她也要將此事告訴他。
臨近晚飯的時候,惜華宮終於迎來了貴客。
六歲的大皇子顧祁在一衆宮人的護送下,派頭十足地來到了惜華宮,容真老早就得到消息了,還未見到他人影時便站在宮門口迎接他。
終於看到遠處那個小孩子的身影了,在衆人之間顯得格外玲瓏袖珍,穿着淡藍色的袍子,外面披着件黃白色小夾襖,發間豎着白玉冠,面上也是一派老成的神色。
容真遺憾地搖搖頭,這孩子,一點沒個小孩樣,真是不可愛。
還算令人欣喜的是,在顧祁終於看到宮門口那個含笑的女子時,總算露出了點笑容,眼睛也被點亮,雖然依舊是從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但彎腰一揖後奶聲奶氣地叫出那聲“母妃”時,容真笑得眼睛彎彎的。
“可算把你盼來了。”面對他的恪守禮儀,她的語氣卻是絲毫沒有母妃的架子,像個溫柔的姐姐一樣牽起他的手,“用過膳了沒?走,去我宮裡吃點。”
顧祁被她弄得一怔,面上倏地紅了——他一直像趙容華說的那樣做着一個嚴肅又懂事的大皇子,何曾在宮人面前被當做個小孩子拉着手過?
他一下子從容真手裡抽回自己的小手,故作嚴肅地說,“母妃,讓兒臣自己來吧。”
表情淡淡的,眼神篤定又毫不在意,但容真還是從他紅通通的小臉上發現了破綻。
她心裡有些好笑,面上卻作出一副受傷的神情,看了眼自己被甩開的手,又默默收了回來,垂眸不看他,只黯然地勉強笑道,“……那好,你,你自己走……”
呵,這表情,着姿態,怎麼看怎麼像是在說:我被拒絕了,心好痛……
顧祁像被針紮了一樣看着她,小臉上出現了掙扎的痕跡——
他不是真的想要拒絕她啊!只不過……只不過是母親告訴過他要做一個像模像樣的大皇子,和父皇一樣……他怎麼能讓容真牽着,像個奶娃娃一樣呢?
可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失落,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一樣。
顧祁小朋友默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好像很唾棄的樣子,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在容真受傷的表情裡伸出手去,重新握住她的手。
“嗯,我們走吧。”他沒看容真,一副淡定從容好像自己什麼事情都沒做一樣,只是泛紅的耳根子卻一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內心。
喲,小朋友害羞了。
容真滿滿地揚起脣角,旁若無人地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臉蛋,真是個好孩子!
顧祁小朋友的臉一下子黑了——這女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得寸進尺啊!
作者有話要說:要滿百章了,雖說最近太累,百章可能沒法子加更,但是!百章必須有驚喜!
摩拳擦掌燉肉中,勢必超越前面的所有春光旖旎,來一次霸氣十足的燉肉戲!
+o+霸王們趕緊出來,大家一起吶喊百章,此所謂千呼萬喚肉出來~~~巴扎嘿!